次日清晨,薄雾尚未散尽。,6/1′k^s¨w′.`c\o′m,李言便已起身,强压下心中的波澜,前往皇帝寝宫请安。
老皇帝精神依旧不济,只简单说了几句“好生休养”之类的话,便让他退下了。这短暂的会面更让李言确认,这位祖父皇帝,暮气已深,对朝局的掌控力恐怕远不如前。
回到暂时栖身的东暖阁,挥退了侍奉的宫女太监,只留下赵伟。暖阁内熏香袅袅,陈设雅致,与昨日那污秽恶臭的牢房恍如隔世。但李言的心却无法真正平静下来。惠王李泰那看似关切实则冰冷的眼神,如同毒蛇般缠绕在他心头。原主记忆碎片里关于这个世界的混乱信息,更让他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
他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窗外宫苑内修剪整齐的花木,眉头紧锁。从原主那些不甚清晰的记忆碎片里拼凑出的信息来看,这大魏的天下,绝非表面看起来的承平景象。北境烽烟似乎从未彻底熄灭,南方也隐隐传来不安的躁动。
“赵伟,”李言的声音打破了暖阁的寂静,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你……以前是跟着我父王在北境的吧?”
赵伟侍立在一旁,闻言立刻躬身:“是,殿下。奴才自小就在东宫,太子爷北征时,奴才作为亲卫随行。”
“好。”李言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赵伟,“如今这天下,究竟是个什么局面?我父王……在北境到底发生了什么?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事无巨细,无需隐瞒。”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更透着一丝急于了解真相的迫切。他需要看清自己所处的棋盘,究竟有多么险恶。
赵伟看着李言那双与往昔颓唐截然不同、充满探究与坚毅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似乎那个他曾誓死追随的太子爷的影子,又在这个年轻的太孙身上浮现出来。¨c*h*a`n/g~k`a¨n`s~h-u·.?c¨o,m,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至关重要,整理了一下思绪,沉声开口:
“殿下既然问起,奴才不敢隐瞒。这大魏的天下……唉,看似四海升平,实则早已是千疮百孔,危如累卵!”
“先说外患。”赵伟的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北境匈奴,狼子野心,从未消停。自太子爷……殉国后,其势愈发猖獗。他们仗着骑兵之利,年年寇边,烧杀掳掠,如同附骨之疽。边境百姓,苦不堪言。朝廷虽屡次派兵征讨,但……”他顿了顿,声音带着无奈和愤怒,“但粮饷、军械常不能及时到位,将领也多受掣肘,难竟全功。匈奴人如同草原上的狼群,打疼了就退,朝廷大军一走,立刻卷土重来!”
“南边呢?”李言追问。
“南境亦不安宁!”赵伟语气沉重,“南蛮诸部,看似分散,实则近年来在几个大部落头人的串联下,也蠢蠢欲动。他们占据山林险要之地,时常出山劫掠州县,不服王化。朝廷几次想深入清剿,都因山高林密,瘴疠横行,无功而返。南疆,如同一柄悬在帝国后腰的钝刀,不知何时会狠狠刺下。”
李言的心沉了下去。外敌环伺,虎视眈眈,这已经足够糟糕。但赵伟接下来的话,才真正揭示了这帝国根基的腐朽。
“而最致命的,是内忧!”赵伟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深切的忧虑,“殿下,这大魏的江山,表面上是一个国家,实则……早已支离破碎!各地手握重兵的节度使、刺史,名为封疆大吏,实则已成割据一方的土皇帝!幽州刘氏、河东崔氏、淮西吴氏……这些地方豪强,拥兵自重,截留赋税,任用私人。!兰~兰/文?学? *免!费\阅^读_朝廷的政令,出了京都,能顺畅推行的还有多少?全看这些地方大员的心情!”
“朝廷……朝廷难道不管吗?”李言皱眉问道。
“管?如何管?”赵伟苦笑一声,带着深深的无力感,“朝廷中枢,早已被以五姓七望为首的世家大族把持!这些世家盘根错节,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他们眼中只有家族利益,何曾有半分天下苍生?皇权……皇权早已被他们架空了!陛下……陛下虽有心振作,奈何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更被这些世家在朝堂上处处掣肘,寸步难行!”
他眼中闪过一丝悲愤:“就说对地方节度使的威慑力,这些年是一年不如一年!那些割据势力,表面上还尊奉朝廷,实则阳奉阴违,各自为政。朝廷的军队,除了京畿附近的禁军还算听命,其他地方……唉!中央权威荡然无存,地方藩镇尾大不掉!这天下,就是一个装满了干柴烈药的桶,只差一个火星子……一点就着!届时,必然是烽烟四起,狼烟遍地,山河破碎啊,殿下!”
赵伟的描述,如同一幅残酷的画卷在李言面前展开。外有强敌压境,内有豪强割据,中枢被世家蛀空,皇权衰微……这哪里是什么太平盛世,分明是王朝末世的前夜!
“那我父亲……”李言的声音有些干涩,提到了那个他未曾谋面,却背负了原主所有孺慕与仇恨的便宜父亲,“他……在北境,真的是意外战败吗?”
提到太子,赵伟的眼圈瞬间红了,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猛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恨意:
“殿下!太子爷……太子爷死得冤啊!绝非意外战败!”
“世人都说太子不善统兵,可太子手下的大将就是如今北境守将卫将军绝非庸人!”
“那一年,太子爷亲率十万精锐北伐,卫将军作副帅,本已连战连捷,将匈奴主力逼退数百里!形势一片大好!眼看就能犁庭扫穴,立下不世之功!”赵伟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发白,“可就在最关键的一战前夕,大军粮草……粮草出了问题!”
“粮草?”李言的心猛地一紧。
“是!本该由王家负责督运的最后一波关键粮草,迟迟不到!军中粮秣将尽,人心浮动!太子爷心急如焚,多次派人催促。王家……就是惠王殿下的母族王家!他们推脱道路被匈奴小股骑兵袭扰,运粮困难!”赵伟的声音如同泣血,“可后来……后来有侥幸逃脱的老卒曾私下告诉奴才,他们在溃退途中,曾亲眼看到王家的运粮队,将大批……大批本应发霉掺沙的劣质粮草,秘密运往了……运往了匈奴人的营地!用我大魏的粮食,去资敌啊!”
“什么?!”李言霍然起身,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通敌卖国?!
“这还不算!”赵伟抬起头,眼中是滔天的恨意,“在太子爷粮尽援绝,被迫后撤之时,原本约定好的侧翼援军——由王家姻亲将领率领的部队,竟然……竟然按兵不动,坐视太子爷陷入匈奴重围!而匈奴人……他们仿佛早就知道太子爷的撤退路线,布下了天罗地网!那场伏击……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殿下!”赵伟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触地有声,“奴才敢以性命担保!太子爷和几位小殿下、娘娘们的血债,王家脱不了干系!而惠王李泰……他当时虽未亲临北境,但王家所做的一切,岂能瞒得过他?他……他就是幕后最大的受益者!太子爷一去,他离那储君之位,便只有一步之遥了!”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熏香的味道似乎也变得苦涩起来。赵伟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刻刀,将残酷的真相血淋淋地刻在李言心上。
北境之战,不是天灾,是赤裸裸的人祸!是来自内部的背叛与谋杀!主导者,极可能就是惠王李泰的母族王家,而李泰本人,极可能就是最终的幕后黑手!原主无意中得知的秘密,恐怕正是与此有关,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李言缓缓坐回软榻,背脊挺得笔直,脸上再无一丝一毫的迷茫和侥幸。他望着窗外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重重宫阙,眼神冰冷得如同万年寒冰,深处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这天下,已然腐朽至此,内忧外患,大厦将倾。
这深宫,看似安全,实则步步杀机,毒蛇环伺。
而他的杀“父”仇人,那个道貌岸然的叔父,正站在权力的巅峰,俯视着他,随时准备将他彻底碾碎。
“王家……李泰……”李言低声呢喃,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彻骨的寒意,“好,很好。”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所有的情绪都已沉淀,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需要力量,需要在这即将倾覆的帝国废墟上,找到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然后……让该付出代价的人,血债血偿!
不是说他是个打抱不平的圣人,而是惠王不会放过他,要是他穿在其他人身上,那他才不会那么多事呢!
既然事情依然这样,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就然前世铁马兵戈的梦在这一世实现吧!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也照亮了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
这盘死局,他必须下活!
既然上天送给了他这样一身血脉,这天下他也可一窥探一下了,更何况王侯将相,宁有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