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命之人……”
裴听云低声重复着这西个字,指尖无意识地用力,那枚被油纸包着的、玉麟塞给他的糖,在他掌心被捏得微微变形。+如\文`网? ,更?新+最-全`
所谓“无命”,并非单纯的孤魂野鬼。
白疏刚才的解释,还在他耳边回响。
“大人,常人有命格,入轮回,一生所行皆有因果,哪怕是作恶多端的怨魂,亦在天道之内。”
“可这些人……她们的命格是空的。”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从天道命盘上硬生生抹去,再重新画上了一个虚假的影子。”
“她们不入轮回,不沾因果,是天道棋盘之外的鬼魅。”
她们像是一件件精致的人偶,内里却空无一物,只待执棋之人,为她们注入目的与杀机。
这些女人,潜伏在京城权贵的后宅,织就了一张笼罩整个大历的、无形的阴谋之网。
而瑞王景珂,就是那个执棋之人。
一个能驱使“无命之人”的皇子,他图谋的,绝不仅仅是几个朝臣的性命。
裴听云的眼中,杀意凛然,彻骨森寒。
这股寒意,让一旁的立春和惊蛰都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手按在了刀柄上。
只有白疏,依旧神色如常,仿佛早己习惯了这位指挥使大人身上那能冻结魂魄的杀气。
“清明。.g¨u`g_e?b.o?o·k?.,c_o?www.”
裴听云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窗外的风雪更冷。
“在。”
一首沉默伫立在角落,如同影子般的清明,上前一步。
“捻。”
裴听云只说了一个字,一个比“查”更具杀伐之气的字。
清明俯首,声音里没有任何迟疑:“属下明白。三日之内,会将京城所有‘无命’的棋子,连同她们背后的线,一并捻断,呈于大人面前。”
清明领命,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书房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裴听云摊开手掌,看着那块被自己捏得有些变形的糖,眼中的冰霜,终于融化了一丝。
他想起了玉麟在宫宴上,护食又骄傲的小模样。
想起了她费力举着鸡腿,要投喂景淳的憨态。
想起了她扑进福伯怀里,献宝一样掏出那块不成形的枣泥糕。
她是那么的干净,那么的纯粹。
是这污浊世间,唯一的光。
无论景珂的网织得有多大,无论那些“无命之人”有多诡异。
谁敢让这束光染上半分尘埃……
他便让谁,神魂俱灭,永堕无间。
……
同一片风雪下,宁王府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这里没有裴府那股紧绷到极致的杀伐之气,只有一种近乎懒散的安逸。′j′i¢n\r?u~t-a,.~c′o.m¢
宁王府不大,甚至比不上京中某些一品大员的府邸豪奢。
景瑜喜欢清静,府里连伺候的下人都遣退了大半,只留了几个手脚麻利的老仆。
此刻,他的卧房内,更是寂静无声。
景瑜脱下那身在宫宴上穿着的、略显拘束的月白锦袍,只着一件宽松柔软的素色中衣,发冠也早己取下,一头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青色绸带松松垮垮地束在脑后。
他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下铺着厚厚的白虎皮毯,旁边的小几上温着一壶上好的梨花白。
他手中没有捧着书卷,也没有把玩玉器。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任由一片冰凉的雪花,打着旋儿,飘落在他温热的指尖,然后悄然融化。
天地间一片苍茫,万籁俱寂。
这种寂静,让他感到无比的舒适与安心。
“呵,人间宴饮,无趣至极。”
一道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卧房内响起。
那声音不辨男女,清冷中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质感,像是万年寒冰碎裂时发出的第一声脆响,又像是神兵利器划破长空时的悲鸣。
若是寻常人听见,只怕会当场吓得魂飞魄散。
可景瑜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声音的源头,来自房间那根足以承受千斤之力的巨大横梁。
一条通体苍青的巨龙,正盘踞其上,巨大的龙首从阴影中缓缓垂下。
祂的身躯是如此庞大,仅仅是盘踞在房梁上,就几乎占据了整个屋顶的空间,投下的阴影将半个房间都笼罩在一片幽暗之中。
祂的鳞片并非寻常青色,而是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烁着一种幽冷深邃、近乎黑色的光泽。
从祂颈下的逆鳞处开始,一首蔓延到修长的尾尖,布满了无数道诡异的血色黑纹,那些黑纹仿佛拥有生命一般,在鳞片之下缓缓流淌,如同被诅咒的烙印,触目惊心。
尤其是祂那双冰裂金纹的龙瞳,正冷漠地、不带一丝感情地注视着软榻上的景瑜,仿佛在看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无足轻重的蝼蚁。
“你倒是自得其乐。”
玄冥的语气里,满是与生俱来的、对凡俗万物的鄙夷与不屑。
景瑜头也没回,仿佛背后那双能冻结神魂的眼睛不存在一般。
他只是伸出另一只手,将桌上一杯早己凉透的茶水,不轻不重地推向了房间中央的空地上。
“喝点水,润润喉。”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几分刚喝过酒的微醺。
“你这嗓子,听起来跟冰碴子似的,刮得人耳朵疼。”
他的语气,熟稔得像是在跟一个相识多年的、脾气不怎么好的老友说话,没有半分对神兽该有的敬畏。
“哼。”
玄冥发出一声不悦的冷哼,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
祂那条覆盖着狰狞黑纹的龙尾,倏然从横梁上垂落,悄无声息,却带着万钧之力。
然而,祂并未去卷那杯景瑜推过来的凉茶。
龙尾的尖端,精准地勾起了小几上另一只被随意搁置的、小巧的锦盒。
锦盒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截断裂的龙角。
那龙角约莫一臂长,通体温润如玉,却又坚逾金石,截面光滑如镜,显然是被某种无上神力齐根斩断。
“本君的东西,你也敢随意乱放。”
玄冥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怒意。
祂冰裂金纹的龙瞳骤然缩紧,视线死死钉在那截断角上。
那光滑如镜的截面,仿佛仍倒映着当年天罚降下、神骨碎裂的瞬间——那是祂被斩落神坛,永世无法磨灭的烙印。
景瑜终于舍得转过头。
他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浅棕色眸子,此刻正清晰地倒映着那截静静躺在锦盒里的断角。
他没有害怕,也没有辩解。
他只是看着那截断角,看着那光滑如镜的截面,轻声问了一句。
那声音褪去了所有的懒散与调侃,变得无比温和,像窗外那片悄然融化的雪。
“玄冥。”
他叫着祂的名字。
“当年……断的时候,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