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尖锐的声音消散在王府前院,空气却像是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x?h·u/l_i-a\n,.+c/o′m_
圣旨的内容,无异于要将萧玄在北荒建立的一切,连根拔起。
钦差李洵,一个四十出头,面色白净,眼角却藏着精明与刻薄的男人,他合上圣旨,脸上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得意。
他等着看萧玄的反应,是惊慌失措,还是暴怒抗旨。
然而,萧玄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他只是上前一步,双手接过那卷明黄的丝绸。
“钦差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
萧玄的声音温和,仿佛接过的不是一道催命符,而是一封寻常的家书。
“本王已在府中备下薄宴,为大人接风洗尘。”
李洵微微一怔,他准备好的一肚子威压之词,竟被这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堵了回去。
他打量着萧玄,这个传说中被贬斥的皇子,没有半分落魄,反而透着一种让人看不透的从容。
“殿下客气了。”
李洵皮笑肉不笑地回应。
“只是圣命在身,查封工坊,收缴秘方之事,刻不容缓。”
“不急。”
萧玄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态度谦恭,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场。
“北荒苦寒,大人一路风尘,总要先填饱肚子,润润喉咙。至于工坊,它就在那里,跑不了。”
李洵的眼珠转了转。
他此行的目的,是逼迫萧玄,拿捏他的罪证。如今萧玄摆出合作的姿态,他若强硬行事,反而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失了朝廷大员的体面。,w,z,s^k′b*o.o!k..¨c′o¨m/
“既然殿下盛情,本官……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场盛大的宴席在王府展开。
山珍海味,佳酿醇醪,歌舞升平。
李洵被萧玄奉为上宾,一杯杯美酒下肚,听着阿谀奉承之词,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懈下来。
他被软在了这温柔乡里。
而王府的另一间密室,气氛却截然不同。
萧玄将一张图纸摊在桌上,烛火下,繁复的线条勾勒出一个精巧的机械轮廓。
初级纺织机图纸。
柳如烟与林婉儿站在桌前,神色凝重。
“殿下,李洵那边……”
林婉儿秀眉紧蹙,她不明白,为何大敌当前,萧玄还有心思宴请那个钦差。
“让他吃,让他喝,让他看。”
萧玄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图纸。
“他待得越久,对我们就越有利。”
他的目光转向柳如烟。
“如烟,这份图纸,你看如何?”
柳如烟俯身细看,她本就是商道大家,对织造一行颇有了解。只一眼,她便看出了这台机器的惊人之处。
“殿下,这台纺织机……若真能造出,其效率至少是旧式织布机的五倍!”
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
“而且看这结构,操作极为简便,寻常妇人,甚至是半大的孩子,稍加培训便能上手。”
“没错。”
萧玄点头。
“我打算,立刻建立一个大型纺织工坊。~d¢i.y-i,k¨a*n~s\h~u-.+c′o+m?”
柳如烟眼中的光芒,却在瞬间黯淡了下去。
她抬起头,脸上是浓浓的忧色。
“殿下,这图纸精妙绝伦,可……我们有一个致命的问题。”
“北荒,不产棉花。”
“我们的原料,全部需要从南方各州高价购买。路途遥远,成本极高。我们造出的布,价格上根本斗不过那些根深蒂固的老牌布商。他们只要稍稍压价,我们的工坊就会立刻陷入绝境。”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刚刚燃起的希望。
林婉儿的心也沉了下去。
是啊,没有原料,再好的机器也是一堆废铁。
密室中陷入了沉默。
萧玄却并未露出失望之色,他只是看着柳如烟,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柳如烟紧锁着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自己的衣角,那是一种质地粗糙的麻布。
忽然,她的脑中像是有电光一闪而过。
她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棉花不行……”
“殿下,我们有羊毛!”
她激动地说道,声音都有些颤抖。
“北地铁壁关外,蛮族部落遍地,关内军户牧民也多。牛羊最是不缺,那羊毛向来被视为低贱之物,除了捻成粗线,几乎一文不值!”
“若是……若是我们能改进工艺,将这廉价的羊毛纺成布……”
一个全新的,无比广阔的市场,在她眼前轰然展开。
“毛呢布。”
萧玄接过了她的话,嘴角勾起一抹赞许的弧度。
“没错,我们要做的,就是廉价、保暖,足以让北荒每一个百姓都能穿得起的毛呢-布!”
林婉儿的眼中也重新燃起了光彩。
“我明白了!”
她立刻道。
“我这就去组织人手!工坊区里,有数千名劳工的家眷,她们平日里无事可做,正愁没有营生。只要给她们一个赚钱养家的机会,她们的热情,绝对是空前的!”
计划一定,三人立刻分头行动。
鲁工的工坊再次灯火通明,全力投入到新式纺织机的制造中。
林婉儿则奔走于工坊区的各个角落,将招工的消息传达给每一户人家。
当那些终日围绕着锅台和孩子的妇女们,听说自己也能进工坊、拿工钱时,整个工坊区都沸腾了。
“林姑娘,你说的是真的?我们……我们女人家也能挣钱?”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是真的。”
林婉儿握着她的手,认真地说道。
“殿下说了,在北荒,妇女能顶半边天。只要你们肯干,就能靠自己的双手,让家人吃饱穿暖!”
她们第一次发现,自己不再是丈夫的附庸,不再是家庭的累赘。
她们也能成为一个家庭的支柱。
一种前所未有的尊严与渴望,在她们心中生根发芽。
数千名妇女,带着半大的孩子,涌入了刚刚建成的纺织工坊。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
当第一批质地优良,触感厚实,价格却只有传统棉麻布匹一半的毛呢布,从生产线上源源不断地下来时,整个北荒都为之震动。
这不仅仅解决了数千人的就业。
更像一条奔涌的河流,为萧玄带来了全新的,潜力巨大的财源。
而此时的钦差李洵,已经在王府里被“软禁”了半个月。
每天都是山珍海味,美酒佳人。
可他连萧玄的人影都见不到几次,每次提起查封工坊的事,都被萧玄以“时机未到”为由,轻飘飘地挡了回来。
他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哪里是款待,这分明是拖延,是羞辱!
“半个月了!”
李洵一掌拍在桌上,满桌的精致菜肴剧烈一晃。
“他萧玄把本官当猪在喂!”
他的脸色涨红,眼中满是怒火与屈辱。
“不能再等了!”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身后的卫兵下令。
“召集所有人马,随本官去查封工坊!本官倒要看看,他萧玄敢不敢抗旨!”
李洵带着一队气势汹汹的卫兵,直扑城外的纺织工坊。
他已经想好了,今天就算萧玄拦着,他也要把封条贴上工坊的大门。
然而,当他抵达工坊门口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停住了脚步。
工坊门口,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那不是手持兵刃的士兵,而是成千上万的妇人与半大的孩子。
她们没有武器,手里拿着的,只是纺线用的纺锤,裁剪布料用的剪刀。
她们的脸上,没有畏惧,只有被触及底线的愤怒。
为首的一位大妈,双手叉腰,壮硕的身躯如同一座小山。
她看到李洵一行人,扯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喊道:
“谁敢砸我们的饭碗,我们就跟他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