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二年夏至,紫禁城的琉璃瓦在骄阳下泛着金红光芒。!咸_鱼-看+书. `已*发~布-最~新¨章/节.
长寿宫内,赵妤的分娩声终于化作婴儿的啼哭,当稳婆抱着襁褓走出时,明黄襁褓上绣着的缠枝莲纹被初阳镀上金边。
朱高炽攥着玉扳指,听见“母女平安”四字时,竟下意识拍了拍随侍太监的肩膀——这位年近四十的帝王,在第七个女儿诞生的瞬间,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月牙。
"传旨,"他摩挲着襁褓中女儿温热的小手,"赵妤晋封惠妃。"
话音未落,皇帝的脚步已迈向紫禁城最南端的内阁。明黄伞盖下,他嘴角笑意更浓,却不知此刻内阁大堂的檀木案上,正摊开着一封边缘灼焦的六百里塘报。
"诸位爱卿,朕添了位公主!"朱高炽踏入内阁时,杨士奇正与杨荣核对漕运账目,墨香与夏日蝉鸣在廊下交织。
阁臣们纷纷起身叩贺,杨溥的胡须上还沾着方才草拟贺表的朱砂——他们刚为小公主想了"徽音""柔嘉"等出自《诗经》的名字,案头稿纸上还留着"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的《周易》批注。
"陛下,惠妃娘娘有请。"王淮的脑袋从门缝里探出,汗珠顺着帽翅滴落。朱高炽摆摆手,临走前还指着杨士奇案头的"和雅"二字:"这个不错,待朕与惠妃商议。"
轿子碾过金砖的声响渐远时,夏元吉正将一叠《山东盐引册》推入案底——他早察觉山东都指挥使靳荣的账目异常,却未料谋反来得如此突然。
永寿宫的纱帐内,惠妃赵妤苍白的脸上泛着红晕,指尖轻轻刮过女婴的脸颊:"陛下,方才梦见南海观音赐福。"朱高炽握住她的手,正欲提及封赏,王淮却在帘外急促咳嗽,帽翅上的珊瑚珠因战栗而轻颤:"陛下……山东急报……"
内阁大堂的气氛已如暴雨前的天空。杨士奇将塘报展开的瞬间,朱高炽看见"汉王联合靳荣谋反"的朱批下,画着山东境内集结的骑兵旗帜。塘报末尾,钱均的密语印记清晰可见——那是特殊的防伪标识,意味着消息千真万确。
"靳荣去年还在京营讲武,"杨荣语气很是懊恼,"他麾下的骑兵,都是当年跟过汉王的旧部!"
夏元吉的算盘声突然响起,算珠碰撞声刺破沉寂:"山东粮仓有粮八十万石,若被汉王占据……"他的话没说完,杨溥已经展开舆图,毛笔在济南府位置画了个圈:"这里是最关键的地方!"
"传旨!"朱高炽的声音陡然沉肃,"着英国公张辅即刻停止南征筹备,率京营三万精锐立刻星夜驰援山东。+微\趣,小^说+网_ ^无′错.内¨容*"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堂阁臣,"夏爱卿,将新政增收上来的商税银五十万两,全部拨作平叛军费。"
洪熙二年盛夏的奉天殿,鎏金铜鹤香炉中升腾的龙涎香被穿堂风揉碎。
文武百官得知汉王谋反的消息后全都大吃一惊,没有人会想到,这位先帝的次子居然会选在国家危难之际谋反!
"老二果然动手了。"皇帝将塘报拍在御案上,明黄常服袖口扫过《永乐朝汉王密档》,里面记载着朱高煦自永乐十四年被强迁山东以来,每年私运兵器的记录。
杨士奇在旁低声道:"陛下,汉王选在英国公南征之际发难,显然算准了京营兵力会马上因为英国公南征而空虚。"阳光透过殿顶藻井,在他乌纱帽翅上投下晃动的光影,与案头"调兵济南"的条陈形成刺眼对比。
成国公朱勇的甲叶在起身时发出轻响:"臣请率京营精锐控制济南!"
这位曾随朱棣北征的老将,指着舆图上的运河线:"济南若失,南北漕运断绝,京城将危在旦夕。"
五军都督府的薛禄紧接着出列,他也提出自己的看法:"只需截断德州粮道,便可将叛军困死在山东。"
"粮草不是问题。"夏元吉展开户部账册,算珠声清脆利落,"商税银五十万两可即刻拨付,京仓存粮足够十万大军三月用度。"
老尚书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堂武将:"但谁能确保一战功成?汉王在靖难时阵斩瞿能父子,麾下骑兵皆是百战精锐。"
奉天殿内骤然沉默。武将们的视线纷纷落在殿柱的蟠龙雕刻上——永乐朝的靖难血影,是他们心中共同的忌惮。朱能与柳升最终咬牙出列时,朱高炽看见朱能的手在微微颤抖。
"陛下,还记得太宗皇帝如何靖难的吗?"杨荣的声音突然响起,象牙笏板指向殿外的午门,"建文帝用李景隆,六十万大军覆没于白沟河。_咸^鱼*看¨书_ `最*新.章!节,更_新/快^"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让朱高炽猛地想起那些尘封的往事,皇帝盯着朱能泛白的指节,突然意识到:这些永乐朝的老将,虽勇却未必有谋,若重演李景隆之败,不仅山东难保,连皇位都可能易主。
"传旨,"皇帝的声音陡然沉肃,龙椅上的鎏金蟠龙在烛火下折射出冷光,"朕将御驾亲征。"
此言一出,阶下的文官们集体失声,杨溥的胡须因震惊而颤抖:"陛下万金之躯,岂可轻动?"
朱高炽却想起父亲朱棣的训诫:"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他指向舆图上的北京与济南连线,"当年父皇能以燕府兵夺天下,朕坐拥十二万京营,岂会惧一朱高煦?"
午门外的校场顿时沸腾。三大营的士兵们群情激昂,"御驾亲征"的黄旗升起,甲叶摩擦声与刀枪碰撞声汇成洪流。
"陛下,"王淮捧着最新塘报躬身上前,"山东巡抚钱均密报,靳荣已率五千骑兵进逼济南。"朱高炽展开密报,看见钱均用暗语写着"汉王欲仿靖难故智,直取北京"。他抬头望向南方天际,云层厚重如墨,忽然明白杨荣那句"靖难之事"的深意——汉王不仅要夺山东,更要复刻父皇的成功之路,而他必须在叛军跨越黄河前,将其碾碎在济南城下。
当亲征大军的号角吹响时,朱高炽最后望了眼永寿宫的方向。那里,惠妃正抱着小公主凭窗远眺。
此刻的内阁大堂,杨士奇正在加急草拟《亲征诏书》,笔尖在"吊民伐罪"四字上停顿——他想起建文帝当年的《平燕诏》,文采斐然却未能阻止兵戈。
夏元吉则与户部小吏核对着最后的粮秣清单,算珠声里藏着忧虑:十二万大军每日消耗的粮草,需要三百艘漕船连续运送。
而在乾清宫的暖阁内,那封未写完的公主命名奏疏还摊在案头,"和雅"二字的墨痕旁,不知何时落了片初夏的槐花瓣,轻轻覆盖住"雅"字的最后一笔,仿佛在预示着:这场御驾亲征,注定要在文雅与铁血的夹缝中,为大明王朝写下新的注脚。
洪熙二年六月初的德州城,晨曦穿透城头的硝烟,将朱高炽明黄的大纛旗染成金红。当锦衣卫将五花大绑的靳荣推至帐前时,这位山东都指挥使的官靴上还沾着莱芜的泥土,却在见到皇帝时突然笑出声:"陛下果然来了。汉王居然说您仁厚,不屑于兵戈。"
朱高炽拨弄着案头的令箭,箭杆上"永乐年制"的刻痕在烛光下若隐若现:"你可知济南百姓因你私开粮仓,饿死多少?"
靳荣的笑容僵在脸上,想起半月前强征粮草时,章丘县老妪抱着饿死的孙儿跪在马前的情景。夏元吉在旁展开户籍册,朱红批注触目惊心:"莱芜、章丘两县,因战乱饥荒亡故一千七百三十二人。"
"押下去,午时问斩。"皇帝的声音没有波澜,帐外突然传来兵刃碰撞声——那是京营士兵在分发"只诛首恶"的安民榜。
当靳荣被拖出帐时,远处传来更夫敲过卯时的梆子声,与德州百姓开启商铺的吱呀声交织,恰似这场平叛战争中,王法与民生的双重节奏。
而在百里之外的泰安州,汉王朱高煦的帅帐内,牛油烛火将舆图上的山东半岛照得通明。长子朱瞻坦的声音带着哭腔:"爹,北路军全没了!白云湖一战,七员大将都被斩了!"他指着舆图上章丘县的红点,那里代表着一万一千降兵,如今正被朝廷大军整编。朱高煦的指尖划过泰安到济南的虚线,指甲在"平阴县"三字上掐出白痕——他那位皇帝哥哥,此刻正率两万精兵驻扎在那里,像根楔子钉进叛军的退路。
"南下!"次子朱瞻圻突然拔剑出鞘,剑锋挑动帐幔,"当年皇爷爷从北京打到南京,我们也可以!"他指向运河线,"只要拿下淮安,截断漕运,南京必乱!"帐内的叛将们低声附和,甲叶摩擦声中透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朱高煦却盯着舆图上的"徐州"标记,想起永乐朝镇守徐州的老将——那些曾随父亲靖难的旧部,如今会为他开城门吗?
"住口!"朱高煦突然拍案,酒盏中的烈酒溅在"靖难"二字上,"当年你皇爷爷有燕王府旧部,有宁王的朵颜三卫!我们有什么?"他指向帐外,"济南的五万大军,平阴的十二万王师,还有……张辅的神机营随时可能从南下的路上折返回师!"
话音未落,斥候突然闯入,汗湿的探报上写着:"朝廷已赦免降兵家属,济南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朱高炽站在平阴县的山丘上,朱瞻墡捧着最新的军报跪在身后,青衿上还沾着德州驿站的尘土:"父皇,泰安叛军军心浮动,有小校连夜来降。"
皇帝接过密报,看见降兵供述"汉王每日酗酒,朱瞻圻欲南逃"。此刻的黄河,恰如他手中的棋局,必须在叛军南渡前收网。
"传旨,"朱高炽的声音被河风吹得飘散,"令朱勇从济南南下,薛禄从德州西进,朕率主力直捣泰安。"他指向舆图上的泰山主峰,"记住,只围不攻,让叛军看看朝廷的粮草辎重。"
夕阳将黄河染成血色,京营的炊事兵们正在埋锅造饭,炊烟与叛军营地的狼烟在天际交织,形成鲜明的对比——这边是热气腾腾的粟米饭,那边是啃了三天的麦麸饼。
泰安州的叛军营地里,朱瞻圻终于按捺不住。他集结三千死士,试图趁夜突破平阴防线,却在踏出营门时撞上明军的"虎蹲炮"阵列。当第一发炮弹在阵前炸开时,叛兵们看见炮身刻着"洪熙二年工部造"的字样,比永乐朝的火器更显精良。朱瞻圻的马刀刚举起,就被流弹击中手腕,鲜血溅在"靖难"的令旗上,将猩红的字迹晕染成更深的暗色。
"父汗!我们投降吧!"朱瞻坦跪在朱高煦面前,额头磕着帐内的黄土。
汉王盯着酒盏中自己的倒影,花白的胡须在烛光下微微颤抖。他想起永乐二十一年那次觐见,父亲朱棣指着他的鼻子骂"你想学李世民吗",如今看来,自己终究成不了李世民,甚至连父亲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但这位汉王同样不甘心就此罢休,在他看来,与自己的兄长彻彻底底一较高下,才是一个真男人应该做的事情,才是太宗骨肉应该做的事情。
他身边的两个儿子,汉世子朱瞻坦和庶长子朱瞻圻同样眼神中闪烁着不甘的光芒,他们也想跟着父亲再大胆尝试一次,他们一个想做太子,一个想做父亲答应的新一任汉王。
几人的野心,就这样在大帐内不断交织汇聚。
此刻的德州城,夏元吉正在核对平叛开销。算珠声中,他发现实际用度比预估少了三成——正是"只诛首恶"的政策减少了战斗损耗。
而在紫禁城的永寿宫,惠妃正抱着小公主望向泰山的方向,女婴的小手抓着绣有"和雅"二字的襁褓,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清亮,恰似这场平定叛乱的尾声,在盛夏的骄阳里,为洪熙朝奏响了短暂却有力的安宁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