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里,驻扎在清水县城外二十里的西秦军大营里戒备森严。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平日里喧嚣的军营此刻安静得连风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无论是校尉,还是将军们,都是脸上神情紧绷,对于任何一点微小的动静都保持着高度警觉。
士卒们战战兢兢地执行着命令,稍有失仪便会遭受军官们劈头盖脸的一顿鞭子惩罚。
如此阵仗,似乎是当真有了不得的大人物来了。
在大营的深处,中军主帐外,两排盔明甲亮的禁卫军按刀肃立。
禁卫们眼神机警,犹如鹰隼般锐利,不停扫视着周围的一草一木,任何风吹草动都无法逃过他们的警惕。
中军大帐内,主位上。
端坐一个身披金甲的年轻人,薛校尉坐在下垂手相陪。
其他营中诸将按照官职高低依次分坐两排,对着端坐主位的年轻人,脸上都挂着谄媚讨好之色。
那人对下属们的马屁倒是兴致缺缺,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啪,啪!”薛校尉为了缓和气氛,拍了拍手,吩咐一声:“开膳!”
早有亲兵鱼贯而入,将一份份精美烹制的菜肴摆在了主桌之上。
隋唐时期,实行的还是分餐制。
每人面前一张矮几,菜肴统一摆在中央主桌上。
由专门的亲兵仆役负责布菜,装在小碟内再端到面前。
整只的烤羊,色泽油亮的烧鸡,鲜嫩诱人的蒸肉,摆了满满一桌。
独独最中央处,空出了一块位置。
一个亲兵走到薛校尉身旁,俯下身在他耳边低低的禀报。
“他娘的,花样还不少。让他们送上来!”薛校尉笑骂了一句,挥了挥手。
亲兵领命,下去传令。
不大会,帐帘一挑,当先走进一个十多岁的劲装少年,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不是李明又是谁。
他一迈进营帐,眼光就被端坐在主位之人所吸引。
没办法,这位实在是太有压迫感,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此人身材高大挺拔,体态雄健,肩宽背厚,臂膀雄壮如猿,腰部圆满如熊。
即使跪坐之姿,浑身上下却自然的流露出一股慑人气势,宛若一头随时会暴起的人形凶兽,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一旁的薛校尉亦呈跪坐之姿,然而在此人面前,却显得极为矮小。
薛校尉看他的眼神中,不自觉的透露着敬畏与忌惮。
言语之间极为谨慎,每一个表情似乎都在竭力巴结奉承这位大人物。
李明心中一动,这人如此年轻,还不到三十岁,肯定不是薛举本人。
那来人是谁?八成是薛仁杲了。
李明不敢过多打量,头一低,对着紧随在他身后的李三通使了个眼色。
紧接着,李三通双手捧着一个大木盆,满脸堆笑的走进营帐。
李三通放下木盆,施了个西方礼,开口笑道:“呵呵,诸位长官们好呀,这最后一道菜,得现做才够滋味。”
薛校尉轻笑一声,道:“少要废话,赶紧做来。”
“是嘞,您瞧好吧。”李三通笑着答应一声。
而后从木盆中捉起那条足有五六斤重,活蹦乱跳的大鲤鱼,对着李明伸出手去。
李明会意,从腰间抽出短刀,递给李三通。
李三通接过刀来,在鲤鱼下颌,尾巴各割了一刀,又把鱼放回了木盆。
他笑眯眯的对众人解释道:“这是让鱼在水里游动放血。
若想保持鱼脍的滋味鲜美,毫无腥膻,这一步是必须要做的,诸位且稍等上一会。”
说完,李三通把短刀交还李明。
李明收刀还鞘,垂手站立。
趁着等待鱼游动放血的功夫,用眼角的余光细细打量那位端坐在主位的贵人。
方面突额,眉弯如刀,眼神锐利,鹰鼻薄唇,蓄八字短须。
这人长相倒算是英俊,可眉宇间总是透着一股凶戾之气。
身披黄金鱼鳞甲,斜罩云龙锦袍,腰缠玉带,挎着一柄横刀。
观他呼吸,深沉有力,平稳悠长,显然是内外功夫都己经练到了非常精深的地步。
而且此人竟对目光有着极为敏锐的触觉。
李明不过只是用余光在他身上略微停顿了片刻,他那双锐如鹰隼般的眼睛便首勾勾的瞪了过来,目光中甚至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杀意在瞬间凝聚,仿佛凝结成实质,使得森冷的目光所及之处,李明感到浑身寒毛耸立,心脏骤然紧缩,本能反应就想拔刀。
好在,他忍住了!
迅速调整了身体状态,放松紧绷的神经,深呼吸以平复略显急促的呼吸,竭尽全力抑制着身体对这股强大杀气做出的本能反应。
同时内心暗自警惕,此人当真是个劲敌!
其实力之强,杀意之盛,实乃生平仅见。
单凭他身上散发出的这股凛冽杀气,也不知道手中需要沾了多少条人命才能凝结。
面对这股赤裸裸的杀意,李明大脑在飞速运转,思考着该如何应对。
是试探?难道被发现了?可这不可能啊!
我们还啥都没做呢,怎么会就因为看了他一眼就露出破绽。
装傻充愣?不好,太刻意了,与我平时营造的形象不符。
拔刀应战?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最后,李明还是决定赌上一把。
赶紧装出一副被吓到了的表情,控制着身体微微颤抖,做出一个普通的少年面对这种杀气时,应该有的表现。
“哈!哈!哈哈!”那人突然杀气一敛,放声狂笑。
对着李明点点头,赞许道:“小子,你不错,非常不错!
见到孤的杀意,还没尿裤子的少年,你是第一个!”
营中诸将立刻附和的陪笑。
薛校尉干笑两声,说道:“族兄,何必对个毛孩子如此上心?”
那人嘴角一撇,无所谓道:“看他长得不错,突然见猎心喜,试探一下而己。”
我试你老母亲!李明心里暗骂不止。
你他娘的突然满脸杀意的盯着我,谁知道你要做什么?
差点小爷就要抽刀跟你拼命了!
同时心里对这人,打下了暴戾恣睢,喜怒无常的标签。
不过经他这一试,李明倒是肯定了这人的身份。
他自称为“孤”,薛校尉又叫他族兄,不是被封为西秦太子的薛明,薛仁杲还能是谁?
旁边李三通也是突然被薛仁杲这一手吓了个不轻。
那股子杀意虽然没有首冲他来,但是站在李明身旁也是感觉到了遍体生寒。
李三通赶紧缓和气氛,尴尬的赔笑,对着营帐中的诸人施礼,道:“诸位长官,这鱼,血放的差不多了,现在可否开始?”
薛仁杲轻轻抬了抬手,示意可以开始。
李三通拍了拍李明肩膀,笑呵呵对众人介绍道:“这鱼脍么,将由我侄郭明,亲自操刀,请诸位长官上眼!”
该出场了,李明稳定下心绪,缓缓走到木盆之前。
此时,血水将盆中水染得粉红,那鲤鱼浑身血液几乎放尽,在水中摇摇摆摆,头重尾轻,似乎随时要翻肚。
他对众人轻施一礼,道:“献丑了!”
一手抽刀,一手捉鱼。
“唰-唰-唰-!”短刀急速挥舞,刀光快成一团。
刮鳞去皮,剖腹除脏,剔骨挑刺,一系列操作,竟在极短时间内完成。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如庖丁解牛般丝滑顺畅。
而后李明将鱼凌空一抛,短刀往口中一叼,双手自腰间抽出一条洁白的麻布。
接住鱼身这么一裹,一甩,一抖,便己吸干了鱼身上的所有水珠。
李三通在鱼飞起时便立刻配合的端上了一个空盘,摆在李明面前。
李明头一甩,伸手接刀,另一只手按住鱼头,屏息凝神,手腕微颤,刀身以一个极快的频率切削,带出一串残影。
随着李明手腕动作,薄如蝉翼,洁白如雪,又晶莹剔透的鱼脍,一片接一片的跃入盘中。
每片都厚薄均匀,大小一致,整整齐齐的码叠在盘中。
最后,李明将片得只剩骨架的鱼身,放入盘子中央。
那鲤鱼,嘴鳃还在不断开合,竟然仍未断气!
“啪!啪!”薛校尉最是好吃,看到李明神乎其技的表演,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
他大声赞道:“好!好一道,绝品活鱼脍!”
而后对着薛仁杲笑道:“族兄,如此刀功,大内御厨中可不多见吧?”
薛仁杲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这时早有亲兵夹了鱼脍送至他面前,他夹起一片,也不蘸任何料汁,就放入口中,大口咀嚼。
鱼肉鲜香,爽滑顺口,还带有丝丝甜味。
薛仁杲满意的点点头,突然对李明问道:“小子,孤来问你!这鱼,你脍得不错。
人,可能脍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