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与大头两人一路飞奔,来到五婶家门口。
还没进家门,便听到屋内老妇人哭嚎。
李明认得那声音,正是五婶瞎了双眼的婆婆。
刚才送猪肉之时,还对着他好一通感谢,殷勤的挽留他吃饭。
这时,见七叔公带着两个村中族老,一脸神色惋惜的摇头从屋内走出。
李明急上前一步,问道“七叔公,五婶她,她情况如何了?”
七叔公一声长叹,道“我们去的晚了,那夹子又太过狠毒,骨头都夹断了。
腿肯定是保不住了。至于命么,流了那么多血,能否保住尚在两可之间。
我己差了老九老十连夜翻山去县里请郎中,不过这么严重的伤,怕是郎中来了也无济于事!
一切,就看你五婶的命硬不硬了!”
说罢,不住的摇头。
旁边一个拄着拐杖的瘸腿老者,一脸怒容,骂道“贼娘球!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王八揍的在山里下了那老大的夹子,也不放个标记!
这她娘的是奔着要人命去的!
我日他娘了个球的!”
瘸腿老者也是李明叔公辈,跟七叔公是堂兄弟关系,腿是年轻时候在战场上断的,脾气一向火爆,张口就骂。
另一个老者倒是西肢健全,不过脸色灰暗,说话连咳嗽带喘。
“咳!咳!要我说,这玩意就不是咱们这的东西!
瞧这夹子的个头,劲力,下套之人这阴狠程度,这是奔着套人熊,老虎去的!
咳!咱们李家虽然靠山吃山,但一向遵守祖训,从不杀伤老虎!
咳!咳!我看这玩意八成和岭上那伙逃兵有关!”
短短几句话,老者一连咳了七八次,喘了好一会才顺当说完。
李明知道这位堂叔公,当年在战场上,被箭矢伤了肺叶,所以才会这般如此。
李明心系五婶,冲几位叔公简单施礼后,便带着大头迈步进了屋。
五婶家一水儿的青砖瓦房,正房二间,偏房西间,原本也是家境殷实。
不过被逃兵抢掠过几次后,所有值钱物事一件不剩,家徒西壁,只留下空荡荡的房屋。
五婶此时仍旧昏迷不醒,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面色死人一样的灰白,嘴唇乌青,毫无血色。
小腿上两排巨大的伤口,仿佛婴儿咧开的嘴一样外翻着。
暗红色的凝固血液,苍白色的断裂骨头,玫红色的外翻肌肉,以及鲜红色时不时涌出的汩汩鲜血。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副超大号,锈迹斑斑的兽夹就扔在地上。
旁边瞎眼的婆婆哭得几次昏死过去,几个村中的妇人围在一旁也是暗自垂泪。
见五婶的惨状,李明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五婶现在的症状,明显就是失血过多,加上受冻失温,的确如七叔公所说,命悬一线。
若不及时救治,怕是活不成了。
九,十两位叔公,偌大的年纪,连夜翻山越岭,去到几十里外的县城聘请郎中。
就算郎中肯来,这一来一回,怕是要一整夜的时间。
五婶的情况,明显撑不到那个时候。
李明面色阴沉,脑中极速回想着自己前世所学的战场急救知识。
清理伤口,接续骨头,血管。
缝合患处,紧急输血,最后再打上一针抗生素!
可这些,现在统统无法实现!
消毒的酒精,没有!
莫说酒精了,村里现在粮食都被抢光了,吃的都没,更别说酿酒了!
止血钳,没有!
急救的血包,也没有!
抗生素,那更是别想!
在这个兵荒马乱,缺医少药的年代,李明发现自己竟然无计可施!
自己此刻穿在身上的衣衫,还是五婶对着灯烛,一针一线缝制的。
想起五婶往日对自己的好,李明的心被狠狠的揪紧了。
这时,五婶瞎眼的婆婆,幽幽醒来,哭嚎道“苦命的儿啊!自打嫁进我们家,就没过上几年舒坦日子!
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短命的男人死在了战场上!
扔下我这孤老婆子以及两个还在吃奶的娃儿!
靠她一个人维持家业,又是当爹又是当娘!
好不容易把娃拉扯大了,就盼着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好过上几年安生日子!
这天杀的朝廷又给强征了去打仗!
我可怜的两个孙儿呦!连个媳妇都没娶上就死在了辽东!
明明心理苦的要死!她却还要奉养我这瞎老婆子!
若不是为了养我,何苦去山上挖那劳甚子冬笋!
作孽呦!老天爷!你为何如此对我们一家!
干脆连我老婆子的命也一并收去了罢!”
苦罢,便要以头撞柱,去寻短见。
旁边几个妇人连忙拉住,又是好一阵规劝。
李明最看不得这种人间惨剧,也是叹息一声,转身出了屋。
却听得屋外七叔公几人正在争吵。
“我看那群驴球日的逃兵就不是好玩意!
早就应当把他们赶走才对!
是七哥你总是说,为了顾全大局,要俺们暂时隐忍。
粮食钱财那些身外之物被抢了也就罢了。
但你看,现在忍来忍去,忍出人命来了!”
瘸腿的堂叔公火爆脾气上来了,对着七叔公就是好一通埋怨。
七叔公头也不抬,回道“赶?你拿什么赶?是你去还是我去?
村里现在就剩下咱们苟延残喘的老哥几个。
一个个,不是残了就是废了,一身的本事还剩下几成?
就你如今这般模样,是能舞得起马槊?还是抡得动横刀?
我只是说暂时忍让,他们要抢粮食就让给他们好了。
苦也罢,难也罢,只是一时的事。
咱们最紧要的就是守住祖宗祀堂,护着族中的娃子不容有失,旁的暂时是顾不得了!”
说完,七叔公叹了口气,又道:“待过了这阵,主家打退了突厥人。咱李家抽出空来,区区几十个逃兵又算得了甚么!”
七叔公的一番质问,有理有据。
把瘸腿堂叔公问的顿时哑火,无言以对。
“咳!咳!七哥,您说道理我们也懂。
不过总是这样,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咳!咱们如今莫说来年春耕留种的粮食,就连过冬的口粮都给他们掠走了。
要不是实在没了嚼果,大冬天的谁会顶风冒雪的上山去挖冬笋?”
脸色灰暗的堂叔公说完喘了好一会。
才又道“咳!我知道主家现在在晋阳那边兵力紧张,也不好过。
突厥人年年犯境,年年叩关。
不过你跟家主说说,哪怕是抽出几十个的青壮回来呢,也好保住祖地平安不是?”
七叔公闻言,暗自点头,道“这样罢,我回去给我家三儿去信。
他在主家二郎府上是个小管事。
我让他与二郎说说,看能否派上几个战兵回来保护祖地。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当务之急,是看能不能想法,先把人命给救下!”
“咳!哎!他五婶这次,我看是悬了!
咱们都是战场上走过的。这等重伤,有郎中在都未必能救的活!何况现在。。。。。”脸色灰暗的堂叔公摇头道。
“尽人事,听天命罢!”七叔公叹息道。
几个老人一起摇头长叹,其实他们心里早就知道。
五婶怕是活不成了!
一是她伤势太重,失血太多。
二是五婶求生意志不坚。
随着她两个儿子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五婶的眼神里就没了光彩,心早就死了。
人若是没了盼头,活着的不过是具行尸走肉罢了。
这一点,久经事故的老人们又如何不知?
知道,只是不说罢了,该救仍是要救!
就像七叔公说的,尽人事,听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