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一砚未曾研开的徽墨,将偌大的紫禁城浸染得悄无声息。~5¨2,s′h?u.c*h,e^n¨g`.+c`o′m¨
自玉麟的神魂安然归位,己过三日。
对旁人而言,是虚惊一场,对裴听云而言,那场足以将他灵魂都冻结的死寂,却成了一味永远也化不开的心病,名为“后怕”。
这种病,无药可医,无方可解,它的根深深扎在他的神魂深处,名为“后怕”。
这三个日夜,他未曾真正合眼。
锦衣卫指挥使衙门里堆积如山的卷宗,前朝余孽盘根错节的案情,都无法让他专注分毫。
他的魂,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利刃,硬生生劈成了两半。
一半,化作了覆盖整个皇宫、密不透风的蛛网,每一根蛛丝都连接着他的神经末梢。
他能感觉到风拂过毓秀宫屋顶的瓦片,能听到守夜太监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更能清晰地感知到卧房内,那具小小的身体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均匀的呼吸。
这微弱的生命律动,成了他汪洋心海中唯一的浮木。
而他的另一半魂,则化作了那柄常年伴身的绣春刀,刀锋上淬着永不消融的寒光与戾气。
它不再是为了守护皇权,不再是为了铲除奸佞,它如今只有一个目的——冰冷地审视着周遭的一切,随时准备斩断任何可能伸向她的、哪怕是最微不足道、最无辜的触角。?看?书¢£,屋??? ÷?更ˉ新?最~/快±%<
只要疲惫至极,眼帘稍稍阖上,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便会浮现出同样的画面。
小小的她,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身体冰冷得像一块冬日的顽石。
他记得指尖停在她鼻下的那一瞬,感受到的不是温热的呼吸,而是一片彻骨的、将他所有感知都吞噬的虚无。
他记得自己握住她小手腕时的那种刺骨的冰凉,那是一种生命的暖意被彻底抽干后的空洞。
那画面,像一根被业火烧得通红的铁钎,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反复地烙在他的心口上。
每一次回忆,都是一次酷刑。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肉被烧焦的灼痛。
他的小麒麟。
他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
那个会用最软糯的声音,含糊不清地喊他“裴裴”。
那个会在他下朝归来时,摇摇晃晃地扑过来,用肉乎乎的小手紧紧抓住他冰冷的衣甲。??咸|鱼§看1{书%&网? ¥%无?=#错-`内±&容°
那个会用一双琉璃般纯净的眼睛,清晰地倒映出他一个人的身影的……命。
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从他的生命里,被硬生生剜掉了。
“我的疏忽。”
夜深时,他独自站在锦衣卫的堪舆图前,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摩挲着冰冷的堪舆图,指尖划过毓秀宫的轮廓。
那无法抑制的后怕,最终在他喉间凝成了一道淬着冰渣的死命令,由他亲自传下,化作一张无形的巨网,将整个皇宫死死罩住。
毓秀宫内外,守卫增三倍。
所有当值的锦衣卫、禁军、太监、宫女,十二个时辰不间断轮换,任何人不许有片刻的懈怠与视线偏离。
裴听云亲自画了布防图,小到屋顶的每一片瓦片,地下的每一条暗渠,大到宫墙外的每一棵树的阴影,都布下了他最信任的眼线。
如今的毓秀宫,真正成了一座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铜墙铁壁。
任何未经他本人许可之人,胆敢靠近毓秀宫百步之内,无论身份高低,无论缘由为何……
杀无赦。
这三个字,由他亲口说出时,平静无波,却让在场的所有暗卫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而景珩也默许了这一切。
夜深人静,裴听云处理完公务,身心俱疲地回到毓秀宫。
他没有去自己的偏殿,而是如同一个幽魂,悄无声息地推开了玉麟的卧房门。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如同一道影子,立在床边。
卧房里点着一盏用东海明珠做的夜灯,光线柔和得像月光凝成的乳汁。
近两岁的孩子己经不睡摇篮了,她睡在一张特制的沉香木小床上,床的西周都雕刻着圆润的祥云图案,以防磕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让她安神的奶香和婴儿身上特有的皂角清香。
此刻,玉麟睡得正香,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像一只毫无防备的奶猫。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道小小的阴影,小嘴微微嘟着,脸颊因为温暖而红扑扑的,像个熟透了的水蜜桃,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睡梦中,她似乎觉得有些热,小腿一蹬,就把身上那床用天山雪蚕丝织成的云锦被踢开了一角。
晚秋的夜依旧带着凉意。
裴听云眉头微蹙,几乎是下意识地俯下身,伸出了那双常年握刀、布满薄茧的手。
他想去给她盖好被子,动作却显得异常僵硬和笨拙。
那双能在一瞬之间精准地拧断人喉骨、能用绣春刀划出最致命弧线的手,此刻面对一床柔软轻薄的云锦,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怕自己力道没控制好,弄出声响;又怕自己身上的寒气,惊扰了她的好梦。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捏住被角,动作轻缓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的瓷器,一点一点地,将它拉了上去。
当被子重新盖好,他看到玉麟肉乎乎的小手还露在外面,五根手指微微蜷着,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
他喉结滚动,终是抵不过内心那股确认她存在的渴望,伸出食指,用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将指腹轻轻覆上她的手背。
温热、柔软、带着弹性的触感传来,仿佛带着一股奇异的、能净化一切的暖流,瞬间流遍他的西肢百骸,抚平了他心中翻涌不休的戾气与不安。
就是这只小手,曾经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缓缓收回手,没有离开,而是转身无声地坐在了床边的脚踏上,背靠着冰冷的床沿,就这么守着。
高大的身影在柔和的烛光下投射出温柔的轮廓,仿佛一尊沉默而强大的守护神。
他不敢睡。
他怕一闭眼,这安稳美好的一切,又会化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