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的风裹着秋露,刮得龙王庙的断檐簌簌作响。¨x~x,s/w!k_.¨c¨o·m!
顾昭现在和赵守仪住,来去自如。
庙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一线昏黄。
顾昭站定,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响。
顾邵脑子里搜寻着关于袁崇焕的相关信息。
前世史书里,袁崇焕下狱前最后一次公开露面是在广渠门,浑身浴血仍挥刀斩敌;而此刻门内那个人,该是带着辽东的风沙气,带着对朝廷的赤忱,也带着即将被构陷的懵懂。
“进来吧。”门内传来声音,带着北地口音的沙哑。
顾昭推门的手微微发颤。能见到后世闻名的大人物有点激动。
供桌前站着个穿青布短打的中年男子,腰间悬着柄旧剑,剑穗上还沾着草屑——这与他记忆中“蟒袍玉带的督师”截然不同,倒像是刚从辽东马背上滚下来的老兵。
身边跟着两个护卫。袁崇焕挥了挥手,两个护卫识趣的去外面警戒。
“顾昭。”男子开口,“兵部演武场那日,你让二十个火器兵打出了三百步外的准头。”
他伸手抹过供桌,沾了满掌灰,“我在观礼台后面看了全程。”
顾昭突然想起前世档案馆里那份《崇祯元年京营火器演练纪要》,上面只写了“兵部员外郎周延儒主持,成效未彰”,却没提有双来自辽东的眼睛,正隔着人群审视他的每一步指令。
“袁大人。”他躬身,袖中那方残信被攥得发皱——那是今早赵守义在他书案上发现的,半页带血的密报,写着“崇焕通虏”四个模糊的墨字。
“叫我袁崇焕。”中年男子突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还凝着沙粒。_看·书_君· ?免`费′阅`读`
“在辽东,兵卒都这么叫我。”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半块冷透的炊饼,“吃么?从通州赶过来,没顾上用饭。”
前世记载里,袁崇焕被下狱那日,京城百姓争着买他的肉生啖;可此刻这双手,分明刚捏过辽东的冰碴子,刚给受伤的士卒裹过药,刚在战马上啃过这样的冷炊饼。
“袁大人约晚生,可是为了...”顾昭顿了顿。
“为了辽东的战报?”
袁崇焕的笑凝在脸上。
他解下腰间旧剑,“当啷”一声搁在供桌上:“你怎知我带了辽东战报?”
“因为这三个月,兵部收到的六封塘报里,有三封的日期对不上。”
顾昭从袖中抽出张纸,是他这半月来抄录的兵部存档,“九月初七的战报说后金军在锦州修了三座箭楼,可按辽东气候,九月初七辽西早该下霜了,泥坯墙根本晾不干;十月初三那封说俘获了科尔沁部的三十匹战马,但科尔沁部上月刚被林丹汗打残,哪来的马?”
他指尖点在第三处,“最要紧的是十一月初五这封”
他抬眼直视袁崇焕,“上面说您亲率三千骑兵夜袭后金粮道,可您上月二十才从宁远出发,五天时间赶去锦州再杀个来回?”
供桌上的烛火忽的一跳。
袁崇焕的手指扣住剑柄,指节泛白:“你查过我的行军日程?”
“晚生查过所有能查的。”顾昭喉结动了动。
“袁大人,您可知前世...不,您可知京城里如今传什么?说您与后金有密约,说您故意放后金军入关,说您的战报全是虚的。′白¢马^书.院, ¨免,费?阅\读`”
他深吸一口气。
”可晚生知道,那些都是皇太极的反间计!”
“反间计?”袁崇焕猛地站起,带翻了供桌上的烛台。
烛油溅在顾昭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你怎会知道这个词?”
顾邵一阵心虚,肯定不能告诉他我来自后世。
“因为晚生见过它的结局。”顾昭摸出怀里的残信。
“这是今早有人塞在我窗棂上的,说袁大人’通虏‘。您若按原计划下月进京述职,怕是刚进城门就会被下狱。”
庙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破门“吱呀”作响。
袁崇焕盯着那半页纸,突然伸手扯开自己的衣襟——锁骨下方有道三寸长的刀疤,还泛着新红。
“这是上个月在后金营里留下的。通虏?我倒想问问,哪个通虏的会带着伤兵走三百里山路回宁远?”
“所以袁大人得暂缓进京。”顾昭急道。
“您现在立刻派人回辽东,查这三封战报的来源。驿站的马快、塘报的抄手、甚至送报的士卒——定有内鬼。”
他从怀里摸出个小本子,是前世记的驿站分布简图。
“晚生还有个法子:让辽东驿站每隔三日发一封假战报,说您正率大军往山海关集结。
皇太极若以为您要入关,必定分兵防备,正好给您腾出手清剿内鬼的时间。”
袁崇焕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顾昭被捏得生疼,却见那双眼亮得惊人:“你究竟是谁?”
“晚生是个想救大明的书生。”顾昭直视他。
“袁大人,您信我么?”
庙外传来马蹄声。
“是周侍郎的人。”马蹄声在庙前停住,外头传来压低的嗓音,“顾公子,周大人让小的送东西来。”
顾昭掀开门帘,见个小校捧着个朱漆木匣,匣上还沾着星点墨迹。
他打开一看,是份未盖官印的奏稿,最末一行写着:“蓟辽督师袁崇焕,私通建虏,罪当论死。”
“温体仁的手笔。”袁崇焕凑过来看。
“这字迹我认得,他当翰林院编修时给我递过帖子。”
顾邵今天真是见识到了朝堂斗争的残酷。
前世温体仁正是靠弹劾袁崇焕上位,此刻这封奏稿若递到皇帝手里...他猛地抬头:“袁大人,您得立刻上疏自辩!把这三个月的行军日志、伤兵名单、甚至您身上的刀疤都写进去。晚生帮您写!“
“好。”袁崇焕突然笑了,笑得像辽东三月的风,“我信你。”
子时将尽时,顾昭踩着月光往回走。
赵守义给他留的灯还亮着,窗纸上投着个晃动的影子——是那小子在屋里踱步,估计又在担心他夜不归宿被里正盘问。
他摸出钥匙开院门,却听见屋里传来“咔嚓”一声。
那是他书案上的瓷笔洗,赵守义说过“这破玩意儿别放边上”。
他猛地转身,正撞进个黑影怀里。
那人身子极瘦,身上有股子血腥气,手里的刀已经捅过来。
“顾公子!”
赵守义的吼声从屋里炸响。
顾昭被撞得歪向一边,刀锋擦着他肋下划过,在墙上留下道血痕。
他看见赵守义抄着顶门杠冲过来,平日忠厚的脸此刻涨得通红:“狗日的!敢动我兄弟!“
赵守义的反应让顾邵很是感动,这才是兄弟。
刀光在月光下翻飞。
顾昭退到墙角,摸到块碎砖砸过去。
刺客被砸中肩膀,刀“当啷”落地。
赵守义的顶门杠结结实实砸在他腿上,刺客惨叫着栽倒。
刺客捂腿抬头,月光照亮他扭曲的脸,“温...温府不会放过你!”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刺客突然从怀里摸出个小瓶,仰头灌了下去。
顾昭扑过去时,他的瞳孔已经涣散,嘴角溢出黑血。
赵守义蹲下来,颤抖着合上刺客的眼:“顾兄弟,这...这是冲你来的?”
顾昭摸出刺客怀里的半块腰牌,刻着个“温”字——被血浸透的边角,还留着半枚模糊的印鉴。
“是冲袁大人来的。”他轻声说,“但他们动了我,就再也收不回手了。”
晨鸡初鸣时,顾昭蹲在刺客尸体旁,用草叶拨开他攥紧的左手。
掌心里有半枚铜钱,刻着“天启通宝”——可天启年早过了八年,这钱,分明是新铸的。
他把铜钱收进袖中,转身看见赵守义正往灶里添柴,锅里的小米粥咕嘟作响。
“哥,喝碗粥吧。”赵守义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喝完咱们去报官...不,先找周侍郎。”
顾昭摸了摸饿得发慌的肚子,突然笑了:“好。喝完粥,咱们该让有些人,睡不着觉了。”
老子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东边的天开始泛白,庙会上的早市已经响起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