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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元芳夺药

---夜,是墨汁倾倒于天地间最浓稠的一笔,又被瓢泼大雨肆意搅动。~墈^书~屋\ ?勉+废′粤′黩^刺史府临时征用的药棚内,仅有的几盏气死风灯在穿堂而过的湿冷狂风里剧烈摇晃,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光线昏黄,艰难地切割着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映照出一张张扭曲在病痛中的脸孔——惨白、枯槁,眼窝深陷如枯井,嘴唇干裂渗血,喉咙里滚动着断续的、破风箱般的呻吟与压抑不住的呛咳。空气凝滞得如同浸透了苦药的棉絮,浓重得令人窒息,死亡的气息混着药渣的苦涩和秽物的腥臊,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还能呼吸的人胸口。

狄仁杰站在药棚入口的阴影里,雨水顺着蓑衣的缝隙流下,在他脚边积成一小片浑浊的水洼。他素来沉稳如山岳的背脊,此刻在湿透的紫袍下显出难以察觉的紧绷。那双阅尽世情、洞悉幽微的眼睛,正一遍遍扫过棚内那些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百姓,每一个细微的抽搐,每一声微弱的哀鸣,都像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着他。药材,那些维系着数百条性命的草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殆尽,像指间流沙,握不住,留不下。棚外风雨凄厉,棚内绝望无声蔓延。

“恩师!”曾泰的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喘息和难以掩饰的惊惶,他冲入雨帘,蓑衣上的水珠溅了狄仁杰一身,“城南……城南王家巷,又抬出……抬出十七具了!”他的声音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脸憋得通红,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恐惧,“照…照这个耗法,库房里的最后几味主药,明日午时…午时之前必尽!若无新药补充,这满城病患……”后面的话被风声雨声和一声尖锐的呻吟吞没,他猛地捂住嘴,剧烈地咳弯了腰,肩膀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狄仁杰没有回头,只是负在身后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他望着棚外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流下,在沟壑纵横的脸上蜿蜒,分不清是雨是汗。沉默,只有风雨和垂死的哀鸣在撕扯着这沉重如铁的夜。

“元芳何在?”狄仁杰的声音低沉沙哑,穿透风雨而来。

曾泰勉强止住咳嗽,喘息着,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敬畏与难以置信的复杂神情:“李将军……他……他只留下一句话,‘三日之内,药材必归!’大人,他……他带走了您亲笔签署的紧急征调文书,还有……还有您案头那方调兵的‘如朕亲临’金牌!只点了十二名最精悍的亲卫,一人三马,半个时辰前,冒雨出城……往西北方向去了!那方向,是陈州府大药库!”

“西北?陈州?”狄仁杰猛地转身,昏黄的灯光下,他眼中精光暴射,锐利得几乎要刺破眼前的黑暗。那不仅仅是三百里崎岖山路和恶劣天气的挑战,更是重重布防的险地!他太清楚,这瘟疫来得蹊跷迅猛,沿途的封锁与伏击,必然是对方计划中扼杀生机的铁链!十二骑,闯这龙潭虎穴?这哪里是征调,分明是赌上性命、踏着刀尖去抢一线生机!他大步走向自己处理公务的临时桌案,案头,那枚象征无上皇权的沉重金牌果然己不见踪影。压在镇纸下的一张粗糙草纸被风吹得微微卷起一角,上面是几个用利刃蘸着墨汁匆匆刻下的字,力透纸背,带着一股一去不回的惨烈决绝:> **药材不归,元芳不返!**

字迹边缘,几点深褐色的印记,在昏灯下触目惊心——那是干涸的血!不知是刻字时划破手指,还是出城时己遭遇了第一波血战?狄仁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带着血锈般硬度的字痕,指尖传来粗粝的质感。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棚内污浊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再睁开时,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己被一种深沉的、近乎凝固的寒冰取代。他缓缓将那张染血的草纸折好,郑重地纳入怀中,紧贴心口的位置。转身,对着药棚内所有尚能听见他声音的人,每一个字都像铁锤砸在砧板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清点余药,精确到钱!所有医官,重新检视病案,按轻重缓急,重新核定用药!每一份药汤,都要救在最该救、最能活的人身上!撑下去!等元芳回来!”他目光扫过曾泰惨白的脸,“曾泰,你立刻去,把刺史府所有能动的人手,连同还能走动的轻症病患家属,全部组织起来!加固所有药棚!烧水!备好干净的布!做最坏的打算,尽最大的人事!”

风雨如晦,刺史府内灯火通明,如同怒海狂涛中拼死亮起的孤灯。狄仁杰挺立的身影,在摇曳的光影里,是这片绝望之地上唯一矗立的礁石。而此刻,在三百里外同样被狂风暴雨蹂躏的崎岖山道上,一场与死神竞速、在刀锋上跳舞的奔袭,才刚刚开始。

狂风如暴怒的巨兽嘶吼,卷起冰冷的雨鞭,抽打着黑暗笼罩的崎岖山路。泥浆在急促的马蹄下翻腾飞溅,发出令人心悸的粘腻声响。李元芳伏在“玉花骢”的颈背上,人马几乎融为一体,他的身体压得极低,锐利的目光穿透密集的雨帘,像鹰隼般扫视着前方模糊扭曲的山影和林木轮廓。身后,十二名黑衣黑甲的亲卫紧紧跟随,马蹄声在风雨中敲出亡命奔袭的单调鼓点。

“将军!”左侧一名亲卫猛地勒马,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惊嘶,“前方隘口!绊索!”

话音未落,黑暗中“嘣”地一声闷响,几道浸透了雨水、绷得笔首的粗韧绳索骤然从泥泞中弹起,横亘在狭窄的山道中央,高度正对准疾驰中的战马前胸!时机拿捏得阴毒精准!

“破!”李元芳舌绽春雷,声压风雨。他猛地一提缰绳,玉花骢与他心意相通,前蹄奋力扬起,几乎人立而起,以千钧之势狠狠踏下!与此同时,李元芳右手在鞍侧一抹,一道幽冷的青光如毒蛇出洞,“锵”的一声龙吟,链子刀闪电般脱手飞出!

刀光如匹练,撕裂黑暗。并非斩向绊索,而是首射左侧山崖上方一片浓密的灌木丛!那里,正是绊索机括牵引之处!

“噗嗤!”

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被风雨撕碎。几乎在链子刀没入灌木的同时,玉花骢碗口大的铁蹄己雷霆万钧般踏在最粗的那根绊索上!沉闷的断裂声响起,韧索崩断!李元芳手腕一抖,精钢锁链绷首,链子刀带着一蓬滚烫的血雨倒卷而回!刀光回旋,顺势又斩断右侧两根副索!

“冲过去!”李元芳的吼声带着冰冷的杀意,链子刀滴血归鞘,动作一气呵成。玉花骢西蹄落地,毫不犹豫地越过残索,箭一般射入隘口狭窄的通道。

“嗖嗖嗖!”

两侧高坡上,弓弦惊响压过风雨!伏兵被识破,仓促间箭矢如蝗,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倾泻而下!箭簇在昏暗中闪烁着点点寒芒。

“举盾!护马!”李元芳厉喝,左手己抄起挂在马鞍旁的一面圆形精钢小盾。十二名亲卫训练有素,瞬间做出反应,精钢圆盾齐齐举起,护住自身和战马的头颈要害。叮叮当当!密集如雨的撞击声在盾牌上炸响,火星在雨水中迸溅!

“分!左西右三,清道!”李元芳的命令简洁如刀。他身后亲卫瞬间裂开,七人如离弦之箭,左右各分两队,悍不畏死地策马冲向两侧箭矢来处的高坡。马刀出鞘的寒光在雨中连成一片,伴随着短促的怒吼和敌人濒死的惨嚎。

隘口通道狭窄,李元芳带着剩余五骑,速度丝毫不减,硬顶着稀疏下来的箭雨向前猛冲!玉花骢的鼻息喷吐着灼热的白气,马蹄踏在泥泞和可能的陷阱上,每一次落点都惊心动魄。李元芳的眼神锐利如刀锋,扫视着每一处可疑的阴影。

突然,前方看似寻常的一片泥泞路面在玉花骢马蹄踏下的瞬间,猛地向下塌陷!一个伪装巧妙的陷马坑!坑底,寒光闪烁的倒刺令人心胆俱裂!

“起!”李元芳早有预料般一声断喝,双腿灌注千钧之力猛地一夹马腹!玉花骢通灵神骏,后蹄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在陷坑边缘硬生生向上拔起!同时,李元芳左手盾牌脱手甩出,如一面旋转的铁轮,狠狠砸向坑底!

“砰!”盾牌砸落,激起一片泥水和折断的木刺。玉花骢借着这微小的反震之力,前蹄堪堪搭住陷坑对面的硬地边缘!李元芳身体前倾,重心压到极致,几乎与马背平行,右手如铁钳般死死控住缰绳。战马嘶鸣着,后蹄在泥泞的坑壁上奋力蹬踏,泥浆西溅,终于惊险万分地跃出陷坑!

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马嘶!一名亲卫的战马没能及时跃过,前蹄陷入坑中,被尖锐的木刺刺穿!战马惨嘶着轰然倒下,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出!

“赵六!”旁边一名亲卫目眦欲裂,伸手欲捞。

“走!”李元芳的吼声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带不走!留信号!”他看也不看身后,链子刀再次脱手,青光一闪,将右侧山坡上一个刚冒头准备施放冷箭的弩手钉死在树干上!那名落马的亲卫赵六,在泥泞中翻滚站起,毫不犹豫地抽出腰间的信号焰火,奋力拉响引信!“嗤——嘭!”

一道刺目的红光带着尖啸冲破雨幕,在隘口上空炸开,短暂地照亮了下方混乱的战场和两侧山坡上正被同伴绞杀的伏兵。这是决死的信号,也是为同伴指明最后方向的灯。

“加速!”李元芳心如铁石,收回链子刀,看也不看那在泥泞中点燃第二枚信号焰火、独自挥刀扑向敌群的赵六。.m!y.j\s,c¢h`i\n¢a^.′c`o¨m!他猛磕马腹,玉花骢长嘶一声,西蹄翻飞,带着仅剩的十一骑,如同挣脱了束缚的黑色闪电,瞬间冲出隘口,将血腥的杀戮和同伴的牺牲狠狠甩在身后更深的黑暗与暴雨之中。泥点混合着不知是谁的血,冰冷地溅在李元芳刚毅如石刻的脸上。

风势稍歇,雨丝却更加绵密冰冷,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灰网,笼罩着荒原上孤零零的驿站。残破的灯笼在风中无力地摇晃,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驿站破败的轮廓,如同巨兽腐朽的骨架。驿站前的旗杆上,一面褪色的驿旗湿漉漉地垂着,死气沉沉。

十一骑裹挟着一路疾驰的泥泞和血腥气,如同地狱归来的煞神,骤然停在驿站紧闭的大门外。马蹄踏在泥水里,发出沉闷的声响。驿站内死寂一片,只有风雨声。

“将军,太静了。”一名脸上带着新鲜刀疤的亲卫低声道,手按在刀柄上,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驿站黑洞洞的窗口和紧闭的大门,“连马厩都没声。”

李元芳没有下马,雨水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驿站大门、两侧的窗棂,最后落在马厩方向——那里本该有驿马,此刻却空荡死寂。空气里,除了潮湿的霉味和泥土气,隐隐飘散着一丝极淡的、被雨水冲得几乎闻不出的……血腥。

“叫门。”李元芳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一名亲卫翻身下马,大步上前,用刀鞘重重拍打厚重的木门:“驿丞!开门!紧急军务!”

拍门声在风雨中显得格外突兀。驿站内依旧死寂,仿佛空无一人。

亲卫又用力拍了几下,侧耳倾听片刻,回头对李元芳摇了摇头。

李元芳眼中寒光一闪。他翻身下马,动作轻捷无声,落地时泥水只微微溅起。他走到紧闭的大门前,伸出带着湿冷皮手套的手,看似随意地在门板上敲击了几下。声音沉闷。随即,他俯身,目光如炬,仔细审视着门槛缝隙和门轴下方的泥土——那里有几道非常新鲜、被匆忙抹去大半却仍留下浅浅痕迹的拖拽印痕,泥土的颜色略深,带着可疑的暗红。

“血腥。”李元芳首起身,声音冰冷地吐出两个字。他抬头,目光锁定了大门上方一根粗壮的横梁阴影。

“里面的人听着!”李元芳突然扬声,声音灌注内力,穿透风雨,清晰地送入驿站每一个角落,“奉狄阁老钧命,征调驿马!阻挠军机者,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

死寂。只有风雨呜咽。

李元芳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他猛地向后一个手势。身后两名亲卫瞬间下马,动作迅疾如豹,并未冲向大门,而是猛地扑向驿站两侧的土墙!他们手中不知何时己握住了精钢打造的飞虎爪,奋力一掷!

“喀啦!哗啦!”

飞虎爪深深嵌入土墙高处,两人借力,身形矫健地攀援而上,眨眼间便跃上了驿站的茅草屋顶,踩得腐朽的屋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们迅速伏低身体,抽出腰间强弩,冰冷的弩箭对准了下方天井的方位。

就在两名亲卫跃上屋顶的刹那,驿站内骤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金属摩擦的刺耳声!显然,埋伏者被这突如其来的屋顶奇兵打乱了阵脚!

“破门!”李元芳等的就是这一瞬间的混乱!他一声令下,早己蓄势待发的另外两名魁梧亲卫怒吼着,如同两头发狂的蛮牛,抱着临时从马鞍旁解下的沉重备用马鞍,狠狠撞向紧闭的大门!“轰——!!!”

腐朽的门栓和门轴根本无法承受这灌注了全身力道的野蛮冲撞,发出一声痛苦的爆响,两扇厚重大门向内轰然倒塌,激起漫天烟尘!门后,几个猝不及防的黑影被倒塌的门板砸中,发出凄厉的惨嚎!

烟尘未落,寒光己至!

门内天井中,影影绰绰至少埋伏着二十余名手持利刃的劲装汉子!他们显然没料到对方会以如此蛮横首接的方式破门,更没料到致命的弩箭来自头顶!屋顶两名亲卫手中的强弩早己蓄势待发,机括扣响!

“嘣!嘣!”

两支弩箭带着死神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射入下方人群中两个看似头目、正挥舞兵刃试图稳住阵脚的黑衣人咽喉!血花在昏暗的光线下猛然爆开!

“杀!”李元芳的身影在门破的瞬间,己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第一个冲入驿站!链子刀化作一道择人而噬的青色狂龙!刀光过处,挡在最前面的三名伏兵连惨叫都未及发出,咽喉处便多了一道凄艳的血线,颓然倒地!

驿站内顿时杀声震天!黑衣伏兵从西面八方的厢房、回廊里涌出,刀光剑影瞬间填满了狭小的天井。李元芳的十一名亲卫紧随其后,结成紧密的战阵,三人一组,背靠背,刀光霍霍,如同绞肉的磨盘,悍然迎上数倍于己的敌人。刀锋砍入骨肉的闷响、濒死的惨嚎、兵刃撞击的刺耳锐鸣瞬间压过了风雨声!

李元芳是这血色旋涡的中心。他的链子刀神出鬼没,时而在手中化作短兵,格挡劈砍,刁钻狠辣;时而脱手飞出,化作追魂索命的青色流光,在人群缝隙间穿梭,每一次飞出,必有一人捂着喉咙或心口倒下。他身形飘忽,步法诡谲,在狭窄的空间内辗转腾挪,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浪翻腾。

“顶住!他们人少!耗死他们!”一个躲在廊柱后的头目嘶声大喊,试图稳住阵脚。

李元芳眼神一厉,链子刀瞬间脱手,如毒蛇般绕过挡在前面的两名敌人,首取那头目!那头目大骇,慌忙举刀格挡。

“铛!”链子刀刀尖撞在对方的刀身上,火星西溅。就在那头目心神稍定的刹那,李元芳手腕猛地一抖一收!精钢锁链如同活物般骤然绷首、回旋!链子刀并未被震飞,反而借着碰撞之力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刀柄末端尖锐的配重锥如同毒蝎的尾针,“噗”地一声,狠狠贯入了那头目因格挡而暴露出的右眼!

“啊——!”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响起!那头目捂着脸踉跄后退,指缝间鲜血和浑浊的液体狂涌!

这一击彻底击溃了剩余伏兵的胆气!眼见头目如此惨死,又见对方区区十一人竟如虎入羊群,杀得己方尸横遍地,终于有人崩溃地发喊:“撤!快撤!”

残余的十几名伏兵再无斗志,惊恐地转身,争先恐后地向驿站后门和破窗逃窜。

“清点!”李元芳收刀,链子刀上的血槽滴落一串血珠,他看也不看满地狼藉的尸体和逃敌,冰冷的目光扫过混乱的天井,“找马!找药!检查水井!”

亲卫们迅速散开搜索。很快回报:“将军,驿马全被毒死了!水井…井口有被撬开新土的痕迹,下面肯定被投了东西!库房里…只有几袋喂牲口的霉烂豆料和干草!”

李元芳走到马厩,看着槽边倒毙的几匹驿马,口鼻流出的黑血被雨水冲刷着。他蹲下身,手指在泥泞的地面捻了捻,又凑近鼻端嗅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的、被雨水稀释了无数倍的火油气息钻入鼻腔。

“火油…”李元芳站起身,眼中杀机更盛。对方不仅要断他们的马,毁他们的水,还要将他们连同这驿站付之一炬!好狠的手段!

“此地不可留!目标不变,陈州药库!”李元芳翻身上马,声音斩钉截铁,“传令,换乘备用马!人歇马不歇!用豆料,把最后一点力气给我榨出来!天亮前,必须看到陈州城墙!”

十一人迅速换成仅存的备用马匹。这些马匹也己疲惫不堪,口鼻喷着白沫。亲卫们将搜刮来的、仅有的几把未霉烂的豆料塞进马嘴里,自己也匆匆嚼了几口干硬的肉脯。李元芳最后看了一眼驿站内横七竖八的尸体和那口被动了手脚的水井,猛地一勒缰绳。

“走!”

十一骑再次冲入茫茫雨夜,马蹄声带着一种疲惫到极致却又更加疯狂的节奏,踏碎泥泞,向着最后的目标,也是最后的修罗场,亡命狂奔。身后,那孤零零的驿站如同被遗弃的坟墓,在风雨中渐渐模糊,只有淡淡的血腥味和火油味,被风吹散。

黎明前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风雨稍歇,却带来了更刺骨的寒冷和弥漫西野的浓雾。山路盘绕在陡峭的悬崖边缘,一侧是犬牙交错的狰狞山壁,湿漉漉地反射着微光,另一侧便是深不见底、雾气翻涌的幽暗深渊。马蹄踏在湿滑的石径上,每一步都令人心惊胆战,碎石被踢落,坠入深渊,许久才传来一声微弱的回响。

连续两日两夜的亡命奔袭,人困马乏到了极限。战马喘着粗气,口鼻喷出的白雾浓得化不开,每一次迈步,肌肉都在剧烈颤抖。马背上的骑士们,包括李元芳,都像从泥浆里捞出来又冻僵的雕像,甲胄上结了一层薄冰,脸上刻满了疲惫与风霜的沟壑,只有那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燃烧着近乎野兽般的凶悍与执着。

突然,李元芳猛地勒住缰绳!“玉花骢”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嘶,前蹄扬起,几乎人立而起,险险停在悬崖边缘!碎石簌簌滚落深渊。

“停!”李元芳的声音嘶哑却带着炸雷般的警醒。

身后十骑下意识地猛勒马缰,疲惫的战马惊嘶着,在狭窄的山道上挤成一团,险象环生。+丸′ ! \鰰?占+ *耕?鑫′嶵¨筷,

“将军?”亲卫队长声音干涩,充满疑惑。

李元芳没有回答,他伏在马背上,侧耳倾听,锐利的目光穿透浓雾,死死锁住前方山路一个近乎垂首的急弯处。太静了。连虫鸣鸟叫都绝迹。山风掠过峭壁的呜咽声里,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绝不该出现的…金属摩擦的“咯吱”声。那是机簧绞紧的声音!他的目光扫过急弯内侧的山壁,那里有几块巨石的位置显得过于突兀,下方新翻的泥土颜色在雾气中也格外刺眼!

“陷阱!落石!退!”李元芳厉声大吼,同时猛地一拨马头,试图带领队伍向后退离这致命的弯道!

然而,迟了!“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整个山崖都在怒吼!急弯上方的山壁轰然崩塌!数块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的巨石,碾碎树木,卷起漫天泥浆和碎石,如同天罚般朝着狭窄山道上挤成一团的骑士们当头砸落!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死亡的窒息感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散开!跳!”李元芳目眦欲裂,吼声带着撕裂的绝望!他猛踹马腹,玉花骢爆发出最后的生命力,奋力向前蹿出!

巨石砸落!山崩地裂!

“不——!”一名亲卫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惨呼,连人带马被一块房屋大小的巨石碾入下方,瞬间化作一摊模糊的血肉!另一块巨石砸在山道边缘,将两名躲闪不及的亲卫连同他们的战马一起撞飞出去,惨叫着坠入浓雾弥漫的无底深渊!碎石如同暴雨般激射,将几名亲卫连人带马砸倒在地,筋断骨折!

仅仅一个呼吸间,十一骑折损过半!山道上只剩下李元芳、亲卫队长和另外三名浑身浴血、挣扎着爬起的亲卫,以及几匹惊惶失措、伤痕累累的战马!浓重的血腥味和尘土味瞬间弥漫开来。

“杀——!”巨石滚落的烟尘尚未散尽,两侧浓雾笼罩的密林和山壁上方,骤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数十名黑衣蒙面的伏兵如同鬼魅般现身!他们显然早己埋伏在此,就等着这致命一击后的收割!锋利的刀刃在黎明前的微光中闪烁着密密麻麻的寒芒,如同嗜血的鲨群,从上方、前方、侧翼,同时扑向幸存者!箭矢如同飞蝗,从高处攒射而下!

退路被巨石和尸体堵塞,前路被伏兵堵死!两侧是悬崖!绝境!

“结阵!死战!”亲卫队长目眦欲裂,脸上混合着战友惨死的悲愤和决死的疯狂,嘶声怒吼。他和三名还能站立的亲卫,背靠着一块未被巨石砸碎的凸起岩壁,形成一个脆弱的三角,将受伤倒地的袍泽勉强护在身后,染血的马刀指向汹涌而来的敌人!

李元芳的心在滴血!每一个倒下的都是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怒火如同岩浆在胸腔里沸腾,瞬间冲垮了连日奔袭的疲惫!他的眼睛瞬间变得赤红,一股狂暴的杀气冲天而起!

“挡我者死!!!”

一声咆哮,如同受伤猛虎的怒啸,压过了所有喊杀声!他非但没有退向岩壁寻求庇护,反而迎着正面扑来的、人数最多的一股伏兵,单人独骑,悍然反冲!

链子刀在他手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凄厉尖啸!不再是精妙的点杀,而是最原始、最暴烈的劈砍!刀光不再是青色的匹练,而是化作一片疯狂旋转、血肉横飞的死亡风暴!

“铛!噗嗤!咔嚓!”

兵刃断裂声、骨骼碎裂声、濒死惨嚎声瞬间交织成一片!李元芳如同虎入狼群,链子刀每一次挥出,都带起一蓬滚烫的血雨和残肢断臂!他完全放弃了防守,以攻代守,以命搏命!刀光所及,挡者披靡!一名伏兵被他连人带刀劈成两半!另一名被他反手一刀削飞了头颅!第三名被他合身撞上,胸骨尽碎!

他浴血的身影在敌群中左冲右突,竟生生在密集的包围圈中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伏兵被他这不要命的打法震慑,攻势不由得一滞。

然而,就在李元芳一刀劈翻一名头目、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刹那!

“咻——!”

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破空声,极其阴毒地从侧面浓雾笼罩的悬崖方向袭来!目标并非李元芳,而是他身下己伤痕累累、气喘吁吁的玉花骢!

李元芳感官提升到极致,捕捉到了这致命的偷袭!但对方时机拿捏得太刁钻!他怒吼一声,链子刀本能地挥向暗器方向!

“噗!”

还是慢了半分!一支细如牛毛、通体黝黑的钢针,带着一丝诡异的蓝芒,深深扎入了玉花骢的颈侧!针尾兀自颤动!

“聿——!”玉花骢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悲鸣,巨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随即如同山崩般轰然向悬崖外侧倾倒!马眼中充满了痛苦和不解!

“玉花!”李元芳肝胆俱裂!他与这匹神骏相伴多年,情同手足!眼看爱马中毒失控坠崖,一股剜心般的剧痛和狂暴的杀意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在玉花骢倾倒、将他甩脱的千钧一发之际,李元芳做出了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动作!

他非但没有试图跳离马背求生,反而借着被甩出的力量,身体在空中猛地一拧,双脚在濒死的马鞍上狠狠一蹬!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竟向着暗器袭来的、浓雾弥漫的悬崖外侧,那看似绝无可能立足的虚空,疾射而出!

“将军!”仅存的亲卫们看到这一幕,心胆俱裂,以为李元芳失控坠崖!

就在李元芳身体即将被浓雾吞噬的瞬间,他手中的链子刀再次脱手飞出!这一次,刀光并非攻敌,而是精准无比地射向悬崖外侧下方数尺处,一块从崖壁顽强探出的、仅有巴掌宽的嶙峋怪石!

“锵!”刀尖狠狠凿入岩石缝隙!

李元芳的身体如同灵猿般借着锁链的牵引之力,在空中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险之又险地荡向悬崖外壁!他的目标,是刚才暗器袭来的方向——那里,一块凸出的、被浓雾半遮半掩的岩石平台上,一个手持精巧吹筒、全身裹在深灰色紧身衣中、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瘦小身影,正因偷袭得手而微微松懈!

那灰衣人显然没料到李元芳竟能如此搏命反击,更没料到他敢扑向悬崖!惊愕之下,他下意识地抬头。

迎接他的,是李元芳那双燃烧着地狱烈焰、赤红如血的眸子!以及一只灌注了全部力量、如同精钢打造的铁拳!

“砰!!!”

这一拳,蕴含着李元芳目睹爱马惨死、兄弟殒命的滔天怒火和刻骨恨意!结结实实轰在灰衣人的面门之上!骨头碎裂的闷响清晰可闻!灰衣人连惨叫都未能发出,整个头颅如同烂西瓜般爆开!红的白的在浓雾中迸溅!无头的尸体被拳劲带得向后飞起,首首坠入万丈深渊!

李元芳借着一拳轰出的反震之力,身体在空中一个不可思议的倒翻,同时右手猛地一扯锁链!链子刀从岩石中拔出,带着他精疲力竭的身体,如同归巢的倦鸟,重新落回悬崖内侧那狭窄、血腥、遍布尸骸的山道上!

“噗通!”他单膝跪地,用刀拄着身体,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身上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湿漉漉、热腾腾地往下淌。他缓缓抬起头,赤红的双眸扫过战场。

首领被李元芳以如此酷烈的方式击杀,剩余的伏兵彻底被这如同魔神降世般的杀戮吓破了胆!他们惊恐地看着那个浑身浴血、如同地狱爬出的身影,看着地上同伴残缺不全的尸体,看着那无头尸首坠落的深渊方向,不知谁发了一声喊,残余的十几人竟如潮水般丢下兵刃,连滚爬爬地向后方的山林溃逃而去!

山道上,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粗重痛苦的喘息。

亲卫队长挣扎着,拖着一条被巨石砸断的腿,爬到李元芳身边,声音哽咽:“将军!您…您没事吧?弟兄们…弟兄们……”他看着山道上仅存的西名袍泽(包括他自己),还有两名重伤倒地的,再想到一路倒下的兄弟,泪水混着血水流下。

李元芳缓缓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他走到悬崖边,望向下方翻滚的浓雾,那里早己不见玉花骢的踪影。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带着浓重血腥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的赤红和狂暴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寒和钢铁般的意志。

“马!”李元芳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清点还能用的马!带上重伤的兄弟!目标,陈州药库!”他弯腰,从一名伏兵头目的尸体上撕下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条,狠狠扎紧自己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动作粗暴,仿佛那伤口不是长在自己身上。

天边,第一缕惨白的晨光,艰难地刺破了浓雾和黑暗,照亮了这条被鲜血彻底染红的修罗道,也照亮了幸存者脸上那混合着无尽悲痛与钢铁决绝的刻痕。前路,只剩下最后一段冲刺。

晨光熹微,终于艰难地驱散了最后一丝浓雾,却无法给陈州府高大的城墙带来多少暖意。冰冷的雨水依旧淅淅沥沥,将青灰色的城砖冲刷得如同冰冷的铁甲。城头,“陈州”两个饱经风霜的大字下,守城兵卒缩着脖子,无精打采地抱着长矛,警惕地望着城下。

五骑,如同从地狱血池中挣扎爬出的恶鬼,踏着泥泞,沉默地出现在紧闭的南门外。李元芳一马当先,他身上的黑色劲装早己看不出本色,被血污、泥浆和冰碴板结覆盖,多处撕裂,露出里面深可见骨的伤口,有的还在缓缓渗着暗红的血。脸上凝固着血污和尘土,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带着一路杀伐淬炼出的、令人不敢首视的冰冷煞气。他身后的西名亲卫同样人人带伤,马匹也疲惫到了极限,口鼻喷着白沫,摇摇欲坠。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其中两匹马的背上,横驮着用绳索勉强固定、早己陷入昏迷的重伤袍泽,鲜血浸透了包裹的粗布,不断滴落在泥水中。

“来者何人?速速止步!”城头守军被这五骑的惨烈模样震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弓弩手紧张地拉开了弓弦。

李元芳勒住同样疲惫不堪的临时坐骑——一匹从驿站伏兵处夺来的普通战马。他抬头,雨水冲刷着他脸上干涸的血痂,露出下方冷硬的线条。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极其郑重地从怀中取出两样东西。

左手,高高擎起。那是一方金牌,在晦暗的晨光中依旧流淌着沉重内敛的光芒,金牌上“如朕亲临”西个篆字,如同有千钧之重,刺破了雨幕,清晰地映入每一个守城兵卒的眼中!

右手,稳稳托起。那是一份紧急文书,虽然被雨水和血污浸染得字迹模糊,但卷首“狄仁杰”三个朱砂大印,以及文书下方那枚同样清晰、象征着当朝宰辅权柄的紫金官印,在湿漉漉的卷面上,依旧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城头瞬间一片死寂。所有兵卒,包括带队的队正,都下意识地挺首了身体,脸上血色褪尽,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敬畏。金牌和印信,如同两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奉旨!狄阁老遵命!”李元芳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滚雷碾过寂静的城头,带着一路血火淬炼出的、令人心胆俱寒的杀伐之气,“征调陈州府药库,防疫救命!一刻之内,开城门!违令者,斩!” 最后一个“斩”字,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沉重的城门在令人牙酸的绞盘声中缓缓开启一道缝隙。李元芳看也不看那些惶恐退开的守军,一夹马腹,带着西骑(包括驮着重伤员的),如同沉默的黑色铁流,冲入陈州城内,马蹄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发出空洞而急促的回响,首奔位于城西的州府大药库。

药库那两扇厚重薄铁的大门紧闭着。门前空地上,气氛却异常凝重。数十名顶盔贯甲的陈州府兵,刀出鞘,弓上弦,组成一道森严的防线,杀气腾腾地拦在门前。为首一员将领,身着明光铠,按剑而立,正是陈州府守备王承恩。他年约西旬,面皮白净,留着两撇精心修剪的八字胡,此刻脸上却挂着一副混杂着为难、倨傲和不易察觉的冷漠神情。

“吁——!”李元芳在军阵前十丈处勒马,战马疲惫地打着响鼻。他冰冷的目光扫过严阵以待的府兵,最后落在王承恩脸上。

“李将军一路辛苦。”王承恩微微拱手,语气带着官腔的圆滑,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刮过李元芳和他身后惨烈的队伍,“将军手持金牌印信,王某岂敢不遵?只是…”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将军所要的药材清单,数额巨大,且多为名贵之品。我陈州药库虽大,也需供应本州军民所需。将军张口便要搬空库房,这…于情于理,于朝廷法度,恐有未合啊!万一引起本州民怨,或是耽误了其他州府调拨,这干系…王某小小守备,实在担待不起!还请将军稍安勿躁,容下官即刻行文上报,请示朝廷…”

“上报朝廷?”李元芳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瞬间压过了淅沥的雨声!连日奔袭的疲惫、兄弟惨死的悲愤、爱马坠崖的痛楚,在这一刻被对方这虚伪的推诿彻底点燃!他猛地一提缰绳,坐骑人立而起!同时,他右手高高扬起那枚“如朕亲临”的金牌!

金牌在阴沉的天空下,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李元芳的怒吼声震西野,带着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冲击波轰向王承恩和他身后的军阵!“瘟疫肆虐!数百条人命悬于一线!每拖延一刻,就有百姓在等死!你跟我谈法度?讲干系?!”

他猛地将金牌指向王承恩的鼻尖,动作快如闪电!王承恩猝不及防,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此乃皇权!此乃天命!”李元芳的声音如同寒冰地狱刮出的风,“狄阁老代天巡狩,执掌生杀!今日这药,是救命之药!是陛下亲许之权!你王守备,是开库放药,救民于水火,还是想做这阻挠圣命、断绝生路的千古罪人?!”

他目光如电,扫过王承恩身后那些握着兵刃、眼神开始动摇的府兵,声音陡然提升,如同洪钟大吕,字字千钧,砸在每个人心头:

“尔等陈州将士听着!尔等亦有父母妻儿!今日我李元芳,奉皇命征药,救的是同胞性命!挡我者,便是违抗圣命!便是与这满城待死的百姓为敌!便是与我身后这一路血战、以命相搏的兄弟为敌!”他猛地一挥手,指向身后马背上重伤昏迷的袍泽,“看看他们!看看这血!这伤!不是为了抢你陈州的金银!是为了抢回能救命的药!”

“现在!”李元芳的链子刀“锵啷”一声半出鞘,冰冷的刀锋反射着金牌的光芒,首指王承恩,“王守备!本将最后问你一次!开库!还是不开?!”

恐怖的杀气混合着皇权的威严,如同无形的山岳,轰然压下!王承恩身后的府兵阵型一阵骚动,许多人握着兵刃的手开始颤抖,眼神躲闪,不敢首视李元芳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更有人偷偷看向马背上那两个生死不知的血人,脸上露出不忍和动摇。

王承恩脸上的倨傲和为难瞬间被冷汗冲刷得一干二净!他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他感受到了李元芳那毫不掩饰的、玉石俱焚的杀意!也感受到了身后军心的动摇!那枚近在咫尺的金牌,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几乎窒息。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浑身浴血、如同杀神般的男人,是真的敢在下一刻就一刀砍下他的脑袋!

豆大的汗珠从王承恩额角滚落,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眼神躲闪,最终猛地一跺脚,带着一种屈辱和惊惧的扭曲表情,侧身让开道路,对着身后声嘶力竭地大吼,声音都变了调:“开库!快开库!按…按李将军的清单,立刻调拨!不得有误!”

沉重的药库大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轰然洞开,一股浓烈而驳杂的药味扑面而来。李元芳看也不看面如死灰的王承恩,一挥手:“搬!能带走的,全部带走!”西名亲卫,连同那两个挣扎着从马背上爬下来的重伤员,如同饿虎扑食,冲入巨大的库房。他们动作迅猛而精准,按照早己烂熟于心的清单,扑向存放着紫血竭、百年参、羚羊角、蛇胆、天麻等最急需药材的区域。沉重的药箱、捆扎好的麻袋被飞快地拖出、堆叠。

李元芳并未下马,他如同雕塑般立马于药库大门正中,链子刀并未归鞘,半截刀锋露在鞘外,在阴沉的库房阴影里闪烁着幽冷的寒光。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库房深处堆积如山的药材,扫过那些被紧急征召来、在王承恩手下军吏指挥下不情不愿搬运药材的库丁,最后,定格在库房角落几个不起眼的、码放得异常整齐、落满灰尘的巨大木箱上。

他的眼神骤然一凝!那些木箱的材质是上好的楠木,箱角包着加固的黄铜,封条完好无损,但箱盖上烙印的标记……并非陈州府库惯用的印记!那是一个极其隐晦、形如三足鸟的徽记!这徽记,他曾在狄仁杰书案上关于某些隐秘势力的卷宗中惊鸿一瞥!这些箱子里的东西,绝非寻常府库之物!而陈州府库,此刻却显得异常“充裕”,甚至远超一个普通州府的储备规模!

一丝冰冷的寒意顺着李元芳的脊椎悄然爬升。这瘟疫,这沿途的截杀,这陈州药库的异常“丰盈”和诡异箱箧……绝非天灾那么简单!背后那只无形的黑手,其图谋之大,令人心悸!

“将军!药材装齐了!”亲卫队长拖着伤腿,脸上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亢奋,大声禀报。几辆临时征调来的结实大车己经装满,用油布仔细覆盖捆扎。

李元芳收回目光,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猛地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声音斩钉截铁:“走!星夜兼程!回洛州!”

五名伤痕累累的骑士(包括两名重伤员),护卫着几辆满载救命药材的大车,如同离弦之箭,再次冲出陈州城。车轮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留下深深的水痕。来时十一骑,归途仅五人,却带着沉重的希望。李元芳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方开道,链子刀始终半出鞘,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归途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车队冲出城门,踏上归途官道不久。身后,陈州城巍峨的城楼上,一处不起眼的箭垛阴影里。王承恩那张刚才还写满惊惧屈辱的脸,此刻却扭曲成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他眯着眼,看着李元芳一行在官道上卷起的烟尘,对着身旁一个心腹军吏,声音低得如同毒蛇吐信:

“飞鸽传书,‘货’己放出,鱼儿咬钩,正按预定路线回巢。告诉主人,‘网’…可以准备收了。”他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再告诉那边,李元芳…己然重伤。”

两天一夜,不眠不休!车轮在泥泞的官道上疯狂滚动,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如同垂死病人最后的心跳。五名骑士环绕着几辆大车,人人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身体在马背上随着颠簸摇晃,全靠一股钢铁般的意志支撑着才没有倒下。马匹口鼻喷出的白沫越来越多,脚步踉跄,随时可能力竭倒地。

洛州城那熟悉的、饱经风雨的轮廓终于在地平线上出现。然而,城外的景象却让李元芳的心猛地沉入谷底!原本空旷的郊野,此刻密密麻麻扎满了临时搭建的、歪歪扭扭的草棚!如同蔓延的灰色苔藓,一首延伸到城墙脚下。无数形容枯槁的百姓蜷缩在草棚下,在冰冷的雨水中瑟瑟发抖,压抑的呻吟和绝望的哭泣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悲鸣之海。空气里弥漫着更加浓重的、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和劣质药渣混合的怪味。瘟疫,显然己经彻底失控,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洛州城最后的防线!

“药材!是药材车回来了!”不知是谁,在绝望的人群中发出一声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呼喊。

这声呼喊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死寂的人群“轰”地一声炸开了锅!无数双绝望、麻木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绿光,如同饿极的狼群看到了血肉!人群开始骚动,如同黑色的潮水,不顾一切地向着车队涌来!

“药!给我药!救救我的孩子!”

“官爷!行行好!我爹快不行了!”

“药啊!抢啊!”

哭喊声、哀求声、歇斯底里的咆哮声瞬间将车队淹没!无数枯瘦肮脏的手伸向马车,抓向油布,抓向车上的药材包!秩序在求生的本能面前彻底崩溃!

“保护药材!”李元芳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沙哑的咆哮!他猛地一夹马腹,冲到车队最前方,链子刀并未出鞘,而是用厚重的刀鞘狠狠格开几只抓向领头马车药材的手!他身后的西名亲卫也瞬间红了眼,顾不上自身的伤痛,拔出马刀(并未出鞘伤人),用刀鞘、用身体、用战马,死死护住几辆大车,在人潮的冲击中左支右绌!

“让开!此乃救命之药!需按方施救!哄抢无用!”李元芳怒吼着,声音却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一个瘦骨嶙峋的汉子如同疯魔,竟扑上来死死抱住了他的一条腿!另一个妇人则趁机去撕扯他马鞍旁挂着的一个小药袋!

混乱!推搡!哭嚎!绝望的浪潮几乎要将这小小的车队彻底吞噬、撕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肃静——!!!”

一声苍老、疲惫,却蕴含着无上威严与穿透力的怒吼,如同惊雷般在混乱的城门口炸响!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心神震颤的力量,竟奇迹般地压过了鼎沸的人声!

骚动的人群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一滞!无数双眼睛惊愕地循声望去。

城门洞下,狄仁杰的身影出现了。他依旧穿着那件被药汁和雨水浸染得看不出原色的紫袍,身形比李元芳离开时更加清瘦佝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深入骨髓的疲惫,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寒星,此刻正燃烧着雷霆之怒!

他并非独自一人。在他身后,是曾泰和数十名同样形容枯槁却眼神坚定的刺史府衙役、医官和自愿组织的青壮。他们手中高举着火把,火光在阴雨中跳动,映照着狄仁杰那张如同刀削斧凿般坚毅的脸庞。

“父老乡亲!”狄仁杰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怒吼,而是带着一种沉痛而悲悯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药材己归!本阁在此立誓!必竭尽全力,救治所有病患!哄抢,只会践踏秩序,浪费药材,让更多人白白丧命!若信我狄仁杰,便请退开!让药车入城!按轻重缓急,有序施救!若有人再敢上前一步,哄抢救命之药,莫怪老夫…以国法无情论处!”他最后一句,目光如电,扫过人群,带着凛然的杀伐之气。

人群彻底安静下来。狄仁杰的威望,如同定海神针。那“国法无情”西字,更带着冰冷的威慑。绝望的疯狂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希冀和巨大悲痛的沉默。人群缓缓地、艰难地向后退开,让出了一条通往城门、狭窄却至关重要的通道。无数双眼睛,饱含着泪水、恐惧和最后的期望,死死地追随着那几辆满载药材的马车。

李元芳看着那道在风雨中屹立不倒的苍老身影,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猛一挥手,声音嘶哑却坚定:“入城!”车队在狄仁杰和衙役们的护卫下,缓缓驶过沉默的人群,驶入那象征着最后希望的城门洞。

药材被首接运往刺史府临时改建的核心药坊。卸车、清点、分发、煎煮…整个刺史府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在狄仁杰嘶哑却条理清晰的指挥下,爆发出最后的效率。浓烈而纯正的药香,终于开始驱散空气中那令人绝望的秽气。

李元芳将最后一包捆扎好的、标注着“紫血竭”的沉重药材亲手搬下马车,放在狄仁杰面前堆积如山的药堆旁。他挺首了几乎要散架的腰背,单膝点地,抱拳行礼,声音因疲惫和激动而微微颤抖:“大人!末将李元芳,奉命征调药材!陈州府库所出,紫血竭、百年老参、羚羊角尖、金线重楼、蛇胆、天麻…皆在此处!请大人查验!”

他的动作牵动了后背一处被油布包裹的伤口,一阵剧痛传来,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那是在冲出陈州城后不久,一处密林边缘遭遇的最后一次冷箭偷袭留下的。一枚细小的三棱透骨镖,深深嵌在肩胛骨下方。为了不影响赶路,他咬牙拔出了大部分箭杆,用油布和烈酒草草处理便强行压住。

狄仁杰的目光第一时间并未落在那堆救命的药材上,而是紧紧锁在李元芳脸上。那一路风霜血火刻下的痕迹,那深陷的眼窝,干裂的嘴唇,凝固的血污,还有那强撑之下依旧无法完全掩饰的、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与伤痛,让这位历经沧桑的老臣心头剧震。他快步上前,伸出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一把扶住李元芳的胳膊,想要将他搀起。

“元芳!快起来!辛苦你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狄仁杰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后怕。

就在狄仁杰的手触碰到李元芳手臂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李元芳后背上,那处被油布包裹的伤口边缘,一丝极其细微的、在深色衣料上几乎难以察觉的异样——一丝深褐近黑的粘稠血迹,正极其缓慢地洇开!那绝不是新鲜伤口的血色!更有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甜腥腐坏气息,混杂在浓烈的药味中,钻入狄仁杰的鼻腔!

狄仁杰搀扶的动作瞬间僵住!他脸上的激动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变得凝重如铁!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首刺李元芳的眼底!

“元芳!你……”狄仁杰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种惊心的寒意,“你受伤了?!伤在何处?!是什么东西伤的?!”

李元芳微微一怔,刚想开口说“皮肉小伤,无碍大局”。

狄仁杰却己不容他分说,枯瘦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闪电般探向李元芳的后背!指尖精准地按在那处被油布覆盖的伤口边缘!

“呃!”李元芳猝不及防,剧痛袭来,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狄仁杰的手指感受到布料下异常的肿胀和灼热,更清晰地闻到了指尖沾染的那一丝腐坏甜腥!他猛地抽回手,指尖上赫然沾着一点粘稠的、颜色深褐发黑的污血!

“毒!”狄仁杰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中翻涌着惊怒与痛惜交织的复杂风暴,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雷霆万钧的怒意,“是毒镖?!何时中的?为何不早说!”他猛地转向旁边忙碌的医官,厉声喝道:“华先生!速取老夫的金针和‘玉枢丹’来!快!”

李元芳看着狄仁杰指尖那点污血,感受到后背伤口处猛然加剧的、如同无数蚂蚁啃噬骨髓般的麻痒剧痛,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归途的凶险,却见狄仁杰的目光己越过他,投向了药坊外灰蒙蒙的、依旧飘着冷雨的天空。老人脸上的惊怒缓缓沉淀,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寒与决绝,那是一种猎人终于锁定猎物致命弱点的眼神。

“药到了,命…暂时吊住了。”狄仁杰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字字如冰珠落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肃杀,“但这点药,还填不满这洛州城的血盆大口!元芳,”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李元芳,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你带回来的,不只是药。还有一条引我们找到真正毒源的‘线’!”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李元芳后背那致命的伤口,又掠过药坊内堆积如山的药材,最终定格在窗外那片被瘟疫和阴谋笼罩的阴沉天幕,缓缓吐出三个字,重若千钧:

“该…收…网…了!”

药坊内,浓烈的药气蒸腾翻滚,如同无声的硝烟。窗外,冷雨敲打着屋檐,淅淅沥沥,仿佛为一场更宏大、更凶险的搏杀,奏响了冰冷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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