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望着信纸上最后一点墨迹被火焰吞噬,指节在檀木匣边缘叩了两下。-m¢a-n′k?a.n?s?h-u^.`c/o,m′
匣中重庆发来的文件上,"顾"字密印在灰烬的阴影里忽明忽暗——这是苏若雪托人绕了三条线才送到他手里的,每一页都沾着长江水的潮气。
"他们急了。"他对着窗外的雨幕轻声说。
雨水顺着窗棂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半只鞋尖。
方才王伯年掀翻的茶盘还在淌水,混着冷掉的茉莉香,倒像是某种暗号。
次日清晨,顾承砚踩着满地水洼进了绸庄后院。
苏若雪正蹲在染坊前核对新到的靛蓝染料,月白围兜上沾着几点蓝渍,见他来,便将算盘往怀里一收:"昨晚那封信,是用道林纸印的,墨色带松烟味——法租界那几家洋行专用的信纸。"她从围兜口袋里摸出半枚纸角,正是昨夜那封信被雨水泡烂的边角,"我让阿福去查了,最近三个月买过这种纸的,只有同泰保险和......"
"天元洋行。"顾承砚接过纸角,指腹蹭过边缘细密的压纹,"若雪,你去重庆。"他突然说,"找你那位在海关当差的陈叔,我要知道天元这半年走了多少私货,尤其是生丝和棉纱。"
苏若雪的手指在算盘上顿了顿,靛蓝染料在她指甲盖上晕开,像片小荷叶:"今早码头来消息,顾家那批运往汉口的真丝被海关扣了。"她抬头看他,眼尾沾着点染缸的水汽,"他们想绊住我?"
"所以更要去。"顾承砚从袖中摸出块羊脂玉牌,塞进她手心,"这是我祖父当年跑丝路时用的,海关的人认。"他望着她把玉牌塞进围兜最里层,又低头将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今晚十点,有班去南京的夜车,转乘轮船。"
苏若雪突然笑了,指尖在算盘上敲出清脆的响:"顾少东,你这是要我当女镖师?"她起身时围兜带翻了染料桶,靛蓝的水在青石板上漫开,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我去,但你得把王伯年那批闽北的蚕种先接回来——他昨晚在商会拍桌子,说再等三天,蚕宝宝要饿瘦了。+d\u,a¢n`q.i-n-g\s·i_.~o?r!g·"
顾承砚应下,转身往商会走时,袖中怀表硌得手腕生疼。
商会礼堂的电灯在水晶罩里晃出光晕,顾承砚站在讲台中央,面前摆着一叠报表。
台下坐满了穿长衫的老板,荣老板的翡翠扳指在第一排闪着幽光,王伯年的旱烟杆在后排敲得桌子咚咚响。
"诸位都知道,上月福兴的棉纱在吴淞口滞留七日,同泰保险赔了十万块。"他翻开最上面的报表,"可谁知道,那批棉纱最后去了哪里?"他抬眼扫过人群,看见柳婉如的管家缩在角落,西装领口渗出细汗,"去了闸北,进了日商的纺织厂。"
台下炸开一片抽气声。
王伯年的旱烟杆"咔"地断成两截:"狗日的!"荣老板的翡翠扳指在桌面上压出个白印:"顾少东,你说怎么办?"
"建黑名单。"顾承砚抽出张纸拍在桌上,"凡与敌资有染的商行、保险、码头,一概不合作。
政府不管,我们自己管。"他望着柳婉如管家摸向怀表的手,"从今天起,顾氏绸庄的生丝,只卖给上了'清白榜'的买家。"
散会时已近黄昏,法租界的巡捕敲着梆子沿街而过。
顾承砚刚走到门口,就见张维钧的黑轿车"吱"地刹在面前。
车窗摇下,张维钧的金丝眼镜反着光:"顾少东好手段,把整个商界都绑上你的战车。"他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丝绸,"你就不怕哪天车翻了,连渣都不剩?"
顾承砚倚着车门,望着远处汇丰银行的穹顶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张先生,我祖父当年在苏州河救过七个落水的丝商。"他摸出怀表,"实业救国不是做生意,是救命。"
张维钧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突然笑了:"你会后悔的。"轿车呼啸而去,带起的风掀翻了顾承砚手中的黑名单,一张纸飘起来,恰好落在路边卖桂花糕的摊子上。
顾承砚蹲下身捡纸,听见摊主和买糕的老妇人说话:"顾少东那榜,我家儿子在码头当搬运工,说上回扣的棉纱,确实是给东洋厂的......"他捏着纸站起身,看见街角有个穿灰布衫的人一闪而过——是苏若雪安排的暗卫,正往码头方向去。·顽? ? .鰰.栈/ .埂-欣-嶵′快~
夜渐深时,顾承砚回到绸庄。
染坊的灯还亮着,苏若雪的围兜搭在竹椅上,上面的蓝渍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他翻开她留在案头的账本,最后一页夹着张纸条:"陈叔下月初三到重庆,我去会他。"字迹被水晕开了一点,像滴没落下的泪。
他将纸条小心折好,放进檀木匣。
匣中重庆来的文件沙沙作响,像在说某种只有他们听得懂的语言。
窗外的雨又下起来了,打在青瓦上。
重庆的雾比上海沉。
苏若雪裹着藏青棉袍穿过十八梯,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响。
她摸了摸围兜最里层的玉牌——顾承砚说这是顾老太爷跑丝路时过玉门关的凭证,此刻贴着心口,倒像块烧红的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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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姐。"转角处的老茶馆飘出茉莉香,穿灰布衫的男人掀开门帘,鬓角的白发被雾气洇湿,正是陈叔。
他扫了眼四周,门帘又重重落下,"跟我来。"
后堂的煤炉噼啪作响,陈叔从茶罐底下摸出个油纸包,展开是叠泛黄的报关单:"天元洋行这半年走了十二艘货轮,船籍全挂德国。"他用茶梗指着某行小字,"可上个月我在码头亲眼见着,卸货单上写的'工业机械',拆开全是生丝——还是咱们江浙的双宫茧。"
苏若雪的指甲掐进掌心。
顾承砚说过,生丝是军工降落伞的原料,去年闸北日商纺织厂突然扩产,原主因在这儿。
她掏出钢笔速记,墨水在纸上洇开:"运往哪里?"
"青岛。"陈叔压低声音,"德国大使馆的人常去码头监装,船一靠岸就有军车接货——你当那些'德商'是正经做生意?"他突然握住她的手腕,老茧硌得生疼,"小丫头,这水太深,你赶紧回上海——"
"陈叔。"苏若雪抽出手,将玉牌推到他面前,"顾氏绸庄上个月被压价三成收蚕茧,荣记纱厂的棉纱在吴淞口'失踪',您当这些是巧合?"她指腹蹭过报关单上"天元"的红章,"他们要的不是钱,是把咱们的丝、纱、布全变成子弹。"
陈叔的喉结动了动。
窗外传来巡街的梆子声,他突然起身打开后窗:"巷口第三家裁缝铺,有部军用电台。"他塞给她半块铜钥匙,"密码本在柜台第二个抽屉,用完烧了。"
子夜的电台室闷得人喘不过气。
苏若雪的手指在电键上翻飞,顾承砚教她的密语在脑海里过电影——"松烟墨"对应日商,"道林纸"指租界,此刻她压着心跳敲下:"天元挂德旗,青沪线,生丝转军工。"最后加了句,"陈叔证,急。"
电报机"滴答"的尾音还在响,她已将密码本撕成碎片塞进煤炉。
火星舔着纸页时,她想起顾承砚说过的话:"情报要像刀,快了才能见血。"
上海的雨停了。
顾承砚站在绸庄阁楼,望着电报员递来的密信,烛火在他眼底晃出两簇光。
他翻到最后一页,"青沪线"三个字被他的指节压得发皱——果然,日商不敢直接露脸,借了德国人的壳。
"备车。"他对阿福说,"去福煦路。"
军统上海站的门房见着顾承砚并不意外——最近半年,这位顾少东总往这儿送"商情"。
但当他将整叠报关单和密电码拍在桌上时,站长的钢笔"啪"地断了尖:"顾先生,这涉及友邦......"
"站长。"顾承砚指腹敲了敲"德国大使馆"几个字,"上个月您说要查闸北的'纺织厂',这些生丝够不够当引子?"他从袖中摸出张纸推过去,"匿名信,您看着办。"信末那句"勿让民族资本沦为政治筹码"墨迹未干,像道锋利的刀。
次日的商会会议,顾承砚的长衫比往日挺括三分。
他站在礼堂中央,背后挂着大幅上海航运图,红笔圈着吴淞口、青岛港、闸北工业区:"从今天起,顾氏绸庄、荣记纱厂、王记茧行......"他扫过台下挺直的脊梁,"所有'清白榜'企业暂停与涉外中间商合作。"
荣老板的翡翠扳指在掌心转得飞快:"顾少东,这是断自己财路!"
"荣叔。"顾承砚扯下航运图,露出后面的生丝样品,"您看这双宫茧,上个月日商压到八块一斤,今天我顾氏出十二块。"他指尖敲了敲样品盒,"咱们自己收茧、自己纺纱、自己卖布——他们要卡脖子?"他突然笑了,"先问问这上海滩的蚕宝宝答不答应。"
王伯年的旱烟杆砸在桌上:"好!
老子明天就把闽北的蚕种全拉来!"
散会时已近戌时,顾承砚的怀表在袖中发烫。
他摸出那枚嵌着旧照片的表盘,照片里《申报》的字被磨得发毛,却正好映着他新写的"清白榜"——这次,他要让所有字都刻进石头里。
电话铃在子夜响起。
苏若雪的声音裹着重庆的潮气:"我拿到了天元和正金银行的秘密协议副本。"她顿了顿,"他们用生丝做抵押,借了三百万日元。"
顾承砚的指节抵着桌沿,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好,我们该动真格的了。"他望着窗外的月亮,想起染坊里苏若雪围兜上的蓝渍,"若雪,天亮就搬去陈叔家——"
"顾承砚。"苏若雪突然笑了,"我在码头见着你说的'清白榜'了,贴在海关公告栏,字写得真好看。"她的声音轻了些,"我没事,你也小心......"
电话里的电流声突然刺啦作响。
苏若雪握着听筒的手一紧,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有许多人正往她住的弄堂跑来。
她踮脚走到窗前,路灯照出几个黑影,领头的人抬起头——是今天在茶馆外见过的灰布衫男人,此刻他的手里,明晃晃攥着把枪。
"若雪?若雪!"顾承砚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焦急的颤。
苏若雪迅速扯断电话线,将协议副本塞进灶膛。
火星腾起的刹那,她摸出陈叔给的铜钥匙,推开后窗。
重庆的夜雾漫进来,裹着她的棉袍角,像谁在轻轻推她:"快走。"
楼下传来砸门声。
她最后看了眼被火光映红的窗户,转身消失在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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