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刻,檐角铁马在滇南的晨雾里晃出泠泠清音。*l_a~n!l^a?n,g?u*o`j′i^.?c~o-m+王月生从老宅内他的那张缅甸花梨拔步床上醒来。
这张床,或者在他看来更像自己后世当年在日本出差时住过的小房子,不对,比那间日本酒店的客房还要大些,是所谓的七进廊庑式,床体长2.8米、宽2.2米、通高3.5米,含踏道、廊柱、围栏、顶盖四部分,整体如微缩宫殿。前廊设五层雕花槅扇,可拆卸作夏日凉榻。
通体采用缅甸大果紫檀,俗称缅甸花梨,木纹呈深红褐色虎皮纹,局部带鬼脸瘿瘤,经百年阴干,叩之有金石声。床围透雕“二十四孝”故事图,刀法取徽州木雕技法,人物衣袂用薄意阳刻,松石云纹以镂雕出之。顶盖承尘板浮雕“百子千孙”葫芦藤蔓纹,藤叶间隙嵌螺钿拼成的西洋钟表零件图——戊戌年后南洋华侨匠人的革新之作。四柱包錾胎珐琅护角,錾刻“渔樵耕读”鎏金小景,珐琅釉色仿故宫夹缬屏风,孔雀蓝底洒金斑。左侧围栏第三块槅板为暗柜,按压莲花柱头可弹出,内置景泰蓝痰盂与錾银唾壶。踏道下藏锡制暖屉,冬季可置炭盆,热气经床腿空心柱导入被衾。
床上底层铺广西宾阳竹丝凉席,经纬线掺入沉香木丝,暑夜触肤生凉。中层叠盖三层褥,头层为蒙古羔羊绒毡,二层填安徽六安丝绵,面层用苏州漳绒织“五福捧寿”纹,绒条高度严格保持1.2毫米。面层是云南大理白族扎染棉布作床单,靛蓝底上晕染出苍山十九峰雪线。
寝被的鹅绒被芯采自鄱阳湖灰雁腋下绒毛,每平方英寸含绒量900+,以杭州素绉缎包裹,外罩江宁织造局特供缂丝被面,图案为“海屋添筹”图,仙鹤翅羽用孔雀羽线缂出虹彩。,w′b/s·z,.¢o*r/g_夏被用广东香云纱,薯莨染制的绛红色纱面经三十次浸晒,薄如蝉翼却挺括不沾身。
枕具主枕为景德镇窑青花瓷枕,仿明永乐抱月瓶造型,枕面开光处绘西厢记故事,内填晒足三年的黄山云雾茶梗。副枕是苏绣缎面软枕,绣“梅妻鹤子”图,鹤目以小米珠缀成,枕角挂赤金累丝香囊,内盛龙脑、苏合香。
帐幔外层为湖州产重磅真丝纱帐,经纬线掺入0.1毫米银丝,透光度可随晨昏自动调节。中层悬蜀锦帐,织“岁寒三友”纹,松针用马尾毛掺金线织就。内层垂苏州宋锦幔,四合如意纹间暗织梵文《心经》,需侧光45度方能显现。
床角左柱挂湘妃竹编钟形驱蚊笼,内置艾草与南洋肉豆蔻;右柱悬和田青玉磬,晨起以象牙槌轻击三响唤人。踏道旁置缅甸红木夜溺箱,箱盖嵌掐丝珐琅“麒麟送子”图,内胆镀银防秽。
帐内银链悬清代玻璃内画鼻烟壶改造的夜灯,外画“昭君出塞”,内壁用马尾毛笔反向绘西洋油灯,注入桐油后可燃彻夜。床顶暗藏紫铜冰鉴,夏季放入大理冰厂窖藏的苍山雪块,冷气顺錾花铜管渗入纱帐。
醒来的动静被帐外值夜的侍女察觉,一个拉响了手边的绳子,门外银铃声响起,随后去开启床边的几重帷帐。另一人按照少爷的习惯,将几扇窗户一一打开透气,同时不忘用青碧色的窗纱将入秋时更加肆虐的蚊虫挡在屋外。这点老爷和大爷说了少爷好几次都不改,偏说什么要呼吸新鲜空气,大爷怎么给他讲大户人家自古就讲究不能随便泄人气,窗户能不开就不开,能少开就少开,哪有刚醒就要开的。结果还是拗不过少爷说什么空气污浊之类的,最后只得双方妥协,睡觉时不许开,醒了可以。ˉ|新?完ˉ)a本31神#站e′ !无+错?内?+容)
房门轻启,六个着靛青比甲的少女自回廊次第而入,裙角银铃响动恰似檐下雨滴。领头的水彝姑娘阿萦屈膝行“万福礼”,绣着山茶花的帕子托起鎏金錾花铜盆,水温须是取寅时井水兑卯时炉汤,差一刻便得重烧。
“少爷晨安。”
四双手同时动作——解帐钩的指尖不沾流苏,递热巾的腕子悬在熏笼上烘过松柏香,捧痰盂的退步时裙裾不起涟漪。王月生接过珐琅胎画西洋景的漱口杯,青盐里掺着大理进贡的梅片,化在舌尖是雪山融水的冽。傣家姑娘玉喃脱掉鞋袜,上到拔步床上,让少爷的头舒服地枕入自己饱满的怀中,取出手旁银托盘里躺着的鎏金点翠嵌宝梳,梳齿间夹着的茉莉香膏还凝着晨露。虽然少爷是留的一头他所谓的毛寸,根本没有半根长发,出门就是戴顶假辫子充样子,但大户人家梳发的礼数可不能少。
王家在前朝大明时是武官,当年护送永乐帝逃到云南,抵抗清军的追击,掩护永乐帝带领2000多文武官员逃到缅甸。清军封锁住了他们跟随前往缅甸的峡口关隘,只得带着一些家将和未来得及跟上大部队的宫女辗转逃入虹溪,然后让这些前明的宫女教了好多汉地大户人家的规矩,一代代传下来,比如这梳头。
首先这梳子,不敢像宫廷一样用象牙、犀角、紫檀或和田玉,但至少要黄杨木或沉香木梳,黄杨木被认为能“养发去屑”,沉香木梳则暗含“香气袭人”的雅趣。还有苏州陆墓镇特产的“节梳”,以竹根雕成竹节状,象征气节。而且梳齿需经匠人数月打磨,确保光滑不伤发。至于少爷这边喜欢的是绿檀木梳,因其木质坚硬、香气持久。
还有头油,家里用的是前明的宫廷御制配方,以茶籽油为基底,掺入梅花、桂花或龙涎香,少爷还命人用夜合花蒸馏,给堂小姐们特制过头油。还有发蜡,是用蜂蜡混合檀香,最好的是福建的榕树胶蜡,可固定发髻不散。
除了梳子,还有用于整理鬓角的嵌红宝石的金丝抿子(细齿小梳)和用于除虱的密齿铜篦子。
家里不让用宫廷中皇帝梳头的寅时(3-5点),那是皇帝取“一日之计在于晨”的象征,且方向需面南而坐,暗合“南面而王”的礼制。家里也跟其他大户一样忌申时(15-17点)梳头,因谐音“身死”被视为不吉。
梳头的时候要先通发,以宽齿木梳顺发,同时默念《朱子家礼》中的“冠仪”篇,据说是从江南盐商家族培养“梳头小厮”的教程中偷师的。然后是抿油,用银挑子蘸头油,从发根至发梢轻抹,遵照明代《遵生八笺》的记载,需“油不过耳,香不压鬓”。然后是定型,发髻用丝绳或玉簪固定。好在少爷是啥毛寸,编不起发髻,否则,不要说按照扬州盐商发明的“诗文髻”,将发丝编成篆体“福”“寿”字形,需用特制带镜梳台才能看清了,就是一般讲究人家先梳出“云头三叠”纹路,就得小半个时辰。
玉喃这边名为梳头,其实只是按照固定的流程将王月生的短发按照此时男子普遍的长发来梳理,注意在疏通头部经络的时候,依照道家导引术的讲究,逆梳百会穴,顺梳涌泉穴,称“通天接地”,同时避开风池穴。
后面梳头的同时,白族的丫鬟春杏用指尖在银熏球里浸过玫瑰露,将三层杭纺用温水浸透,轻敷在王月生闭着的双目眼皮上,轻轻揉拭,然后半蹲在少爷面前,将头揽入自己怀中,给他揉太阳穴,玉喃顺势梳理王月生的脑后。
两个景颇族少女正一左一右用温热的毛巾给少爷净手,擦一遍之后就换一条,始终保持温度合适。另外两个丫鬟已经将少爷的足衣,也就是王月生从后世带来的高弹力纯棉袜给穿好。
等梳完头,或者说,对于王月生来讲,清晨的头脸按摩结束后,他一挥手屏退了几个丫鬟,因为他对这种无微不至的少女贴身服务的忍耐程度,也就到这里了。后面如果还像家里规矩一样,丫鬟帮着褪掉自己后世带来的睡衣睡裤,然后再让老管家在旁边禀告自己今天要办哪些事、换几套衣服,几乎赤身裸体地让几个少女把几套衣服都在身上穿来脱去的,男人的晨间反应可是刚刚的。
而且,他实在不喜欢像其他堂兄弟姐妹一样,洗脸和刷牙都让下人服侍。者黑嫫那次是第一次有人捅他嘴。
摆脱了丫鬟们的大户晨起sop(标准操作流程),恢复后世屌丝心态的王月生在铜盆架上,用仆妇特意拎来的桶里刚打的冰凉的井水,而不是像其他房那样用旁边伦敦定制的\"韦奇伍德\"款珐琅双层保温壶里的温水,唏哩呼噜地洗了把脸,然后再唏哩呼噜地刷完牙,对着镜子用毛巾擦掉嘴边的白沫,突然想起约翰娜的唇齿风情和白沫,有些愣神。
后面自然也不是按照大户的规矩,而是按照自己的习惯,先穿一身后世带来的老头老太太打太极拳的那种运动服做了遍体操。没办法,其他的运动服在此时都算奇装异服,只有这种太极服能勉强说是道服改良。然后是在两个家丁的陪同下,在镇子边上的石板路上跑了几圈。好在这几年镇上人看老营学员这么集体晨跑见多不怪了,不像当年自己跑一趟,居然就有当地其他大户跑来大爷这边劝诫不要失了体统。法国人势力大举侵入云南,别的都是坏处,倒是开了些民风,民间对很多看不懂的事情,已不像最初那样统统视为洪水猛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