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父与子

高志阳感觉自己沉在一片粘稠的黑暗里，偶尔有针扎似的剧痛刺破这片混沌，接着又是无边的沉重。′e/z-l^o·o_k\b,o\o/k/.¨c!o`m′

模糊的光影、断续的人声、颠簸的感觉……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不知过了多久，一种持续的、尖锐的警报声和消毒水浓烈的气味强行将他从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眼皮重得像灌了铅。他费力地掀开一条缝，刺眼的白光让他立刻又闭上。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左后背剧烈的疼痛。

“醒了！医生！他醒了！”一个带着本地口音的女声惊喜地喊道，脚步声快速跑开。

高志阳再次尝试睁眼，适应着光线。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比镇医院干净宽敞得多的病房里，身上连着几根管子，左手打着点滴。

左肩后背被厚厚的纱布包裹固定着，稍微一动，那下面就像有烧红的铁块在烙。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很快进来，后面跟着护士。医生翻看了他的眼皮，又检查了床边的监护仪。

“高警官，感觉怎么样？能说话吗？”医生问，声音平和。

高志阳张了张嘴，喉咙里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护士用棉签蘸了点水，小心地润湿他的嘴唇。^z¨h￠a*o_h/a\o~z^h^a~n,.?c￠o-m-“别急，你刚做完手术没多久，麻药还没完全过去，喉咙插过管会干。这里是广华市第一人民医院，你安全了。”

医生补充道：“子弹从你左肩胛骨下方穿入，擦着肺尖过去，离大血管就差一点，算你命大。镇医院处理不了，紧急给你做了清创止血就转上来了。”

“我们给你做了手术，取出了碎骨片和弹片，清除了坏死组织。万幸没伤到重要神经和主要血管，但肌肉和骨头损伤不小，失血也多。需要好好养一阵子。现在主要是疼和虚弱，别乱动。”

高志阳眨了眨眼，表示明白。疼痛和虚弱感像潮水般包裹着他，但他脑子里的画面却异常清晰：翻滚的红色摩托，黄瑞峰疯狂的眼神，还有那瞬间炸开的灼痛……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几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为首的是陈默，脸色有些疲惫，但眼神锐利依旧。他身后跟着光明分局的副局长李爱国，还有两个高志阳在专案组会议上见过但不太熟的干警。

“陈队…李局…”高志阳挣扎着想动，被陈默一个手势制止了。

“躺着别动！”陈默几步走到床边，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和身上的管子，眉头紧锁，“感觉怎么样？”

“疼…还行…”高志阳声音嘶哑微弱。?x,w!q￠x^s,.!c,o`m\

“废话，挨了一枪能好受吗？”李爱国凑近了些，声音洪亮，“你小子！命真硬！那位置再偏一点，我就得去给你献花了！”

陈默拉了把椅子坐下，没理会李爱国的粗嗓门，目光沉静地看着高志阳：“手术很成功，医生说没伤到要害，但恢复需要时间。你安心养伤，其他什么都不用管。”

高志阳点点头，目光下意识地在他们脸上扫过，似乎想确认什么。

陈默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直接开口：“黄瑞峰死了。当场击毙。他后架上那个帆布包里，除了现金，还有一把锯短了枪管的猎枪和几十发子弹。他是奔着鱼死网破来的。”

高志阳胸口起伏了一下，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吸了口冷气，但眼神里那根紧绷的弦似乎松了一些。他闭上眼睛，几秒钟后才又睁开。

“丁海峰他们…还有那几个老百姓…仇…算报了。”他的声音很轻，没什么激动，只有一种卸下重担后的空茫和深深的疲惫。

陈默沉默了几秒钟，病房里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他伸出了手，不是握手，而是很用力地、沉沉地拍了拍高志阳没受伤的右肩。那力道带着温度，也带着分量。

陈默的声音不高，但异常清晰，“干得漂亮。干净利落。在那种情况下，你做的每一个判断，开的每一枪，都符合程序，没给那疯子任何机会。你救了你自己，也救了卡口上其他同志。”

旁边的李爱国接口道：“可不是！老陈一点没夸张。你小子虽然是实习的，但这次露了大脸了！局里领导都震动了。现场勘查、弹道比对都做完了，板上钉钉的立功表现！我跟你说，别的不敢打包票，一个个人二等功，绝对跑不了！等着批吧！”

另外两个干警也纷纷点头，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赞许和认可。一个年纪稍轻的补充道：“高哥，你是这个！”他悄悄在床边竖了下大拇指。

“二等功…”高志阳喃喃重复了一遍。很多警察这辈子都无法触碰的奖项，他只用了几个月，但他却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他脑子里闪过的，是训练场上教官的呵斥，是第一次摸到真枪时的紧张，是丁海峰牺牲后警队里压抑的气氛，是黄瑞峰摩托车冲过来的狰狞面孔，是自己扣下扳机时冰冷决绝的念头...

他当时根本没想过立功，所有的念头只有一个：阻止他，干掉他，不能再让他跑了，不能再让他害人了。

“我当时…就想着…不能让他再害人…得给王所…还有那些无辜的人…一个交代…”高志阳的声音依然沙哑，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没有豪言壮语，只有行动背后最朴素的动机。

陈默放在他肩上的手又用力按了按，眼神复杂。一个新警第一次经历生死枪战、第一次击毙悍匪、第一次负伤....

高志阳的反应，这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和直白的动机，反而更真实，也更让人触动。

“这就够了。”陈默的声音低沉而肯定，“穿上这身警服，关键时刻能顶上去，能完成任务，能保护该保护的人，这就是好警察。志阳，你是个好警察。”

“陈队说得对！”李爱国嗓门大，“别想那么多功啊奖的，好好养伤！把身体养得棒棒的，回来请我们喝酒！”

“对，小高，等你回来！”另外两人也附和着。

探视时间有限，医生很快进来提醒病人需要休息。陈默站起身：“行了，看到你清醒我们就放心了。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局里会安排人轮流照看。有什么需要直接说。”

高志阳看着他们，想点头，又怕牵动伤口，只低声说了句：“谢谢陈队…谢谢大家…”

陈默最后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带着人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关上，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的声音和自己的呼吸声。

窗外，广华市的天空灰蒙蒙的，和那天在马家坪卡口看到的很像。他迷迷糊糊地想，丁海峰他们，应该能看到这片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