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同辈的老兄弟,当年也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子,力挽强弓,横刀耍得跟花一样。
不过几场恶战下来,还能从活着从战场上下来,回到家乡就极为不易。
一个眇了一目,缺指,也不知横刀还握不握得牢。
一个跛足,走路一瘸一点的,也不知身法还够不够灵敏。
最后一个肚腹被长矛穿了个窟窿,虽说命大活了下来,但却伤了根本,稍一用力肚子里就像火烧一样。
可实在是没有人了!
除了老的动不了的,卧病在床的,瘸了走不动的,瞎了看不见的。
这三个伤残老兵己经是如今李家村里,仅剩不多的几个能派出的护卫力量了。
谁能想到就在几年前,还是人丁兴旺,富裕殷实的李家村,如今就剩下一群老弱病残,妇孺孤寡了呢。
七叔公感觉这几天把一辈子的气都叹完了,抬头望了望天,骂了句“这狗日的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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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一切,李明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喝了加了料的肉粥,正在昏睡。
睡的也不踏实。
一会梦到了前世,孤军深入的海外战场上,执行破坏任务。
一会又梦到了与白虎母子在虎穴时的温馨时光。
耳旁又似乎听到了妇女孩童们的哭嚎。
待李明完全清醒时,又过了一天一夜的时间。
出了一身的透汗,但头脑却分外的清醒。
李明翻身下床,微微活动了下全身筋骨,病倒是完全好了。
只是身体极度饥饿,胃里空虚的像是有火在烧。
李明翻出几个饼子,大口的吞咽着。
他要赶快补充身体缺失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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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七叔公时候,他仿佛苍老了十岁。
短短几日不见,高大身躯变得佝偻,本是花白的头发,如今近乎全白了。
双眼通红,嗓音嘶哑。
偌大的年纪,却哭的像个孩子,涕泪交加“没了!全没了!我好悔呐!我当初就不该答应的!”
“我为什么会答应!明知道山上那么危险!”七叔公用独臂疯狂的捶着自己的脑袋“是我害了他们呀!”
一边哭诉,一边讲出了事情。
铃铛娘亲和村里几个嫂嫂婶子们,上山去采药,想帮李明补补身体。
七叔公不放心,还特意安排了几个族老护卫。
结果一行九个人,天都黑透了也没回来。
七叔公心里就知道不好,独自上了山去寻找。
在离村十几里的一处山坡上,发现了打斗的痕迹。
地上,树上,到处都是飞溅的血液。
顺着血液一路追寻,终于发现了三个同辈老兄弟的尸体。
老兄弟们履行了诺言,以残迈之躯,硬是护着妇人们,且战且退,拼死了三个年轻力壮,身穿护甲的贼兵。
战线拉长了好几里地。
可惜,贼人不止三个。
再往前走不远,又发现了几个妇人的尸体。
死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
铃铛娘和村里的一个年轻妇人却不见了踪影,一同失踪的还有小铃铛。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望着地上死尸横陈,却唯独不见了年轻妇人,再加上贼兵的武器盔甲都被扒了个精光。
七叔公哪里还推测不出事情的真相。
定是上山遇到了巡逻的贼兵,一番力战,终究不能以寡敌众,统统战死。
余下的贼兵,草草收拾了战场,杀死了年老色衰的妇人,将年轻的掳回山寨去淫乐。
七叔公失魂落魄的回到村里。
悔恨,自责,以及深深的无力感。
让他几乎完全垮了。
李明静静地听着。
愤怒到极点后,反而会异常冷静。
李明狠狠的撕咬着饼子,大口吐咽。
彷佛嘴里咀嚼的不是干粮,而是贼兵的血肉。
“惨呐!脖子都被砍断了,就剩一层薄薄的肉皮连着。身上被砍的跟血葫芦一般!
肚子上被捅了六刀,都快被戳烂了,仍然拖着一个贼兵同归于尽了!
最惨的是你十七叔公!浑身上下被射的跟筛子似的,却故意避开了要害,活活流干了鲜血而死!
都是好样的!都是好样的!没丢咱李家的脸!
我好悔啊!我对不住你们!当初为什么去的不是我!
你这老不死的,活着且有什么用呐!”
七叔公彷佛魔怔了一般,不断的重复。
似是在与人诉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叔公!叔公!”李明声调平静。
见七叔公木讷的没有反应,口中道“得罪了!”
李明运足丹田力,舌绽春雷一声大吼“叔公!醒来!”
同时扬起手来,往七叔公脸上狠狠一拍。
“啪!”耳光清脆。
七叔公终于是回过神了。
“当务之急,是要先上山去救人!”李明肯定道。
“对!要先去救人!不仅要救人!还要报仇!”七叔公猛地站起身来,双目被仇恨灼烧得通红,就要往外面冲去。
“叔公且慢!”李明看着一副要吃人模样的七叔公,赶忙上前拦住。
不然他真怕这老头一个人拎着刀上山去送死。
望着七叔公不解的目光,李明赶紧解释道“七叔公可有办法救人回来?”
七叔公凄然一笑,道“我能有甚办法?无非是拼却了这条老命罢了!”
李明摇头,道“敌众我寡,硬拼是枉送性命!”
七叔公两手一摊,道“那你说怎的?”
李明略一沉吟,道“小子倒有几分想法,您老给参详参详。”
七叔公眼睛一亮,郑重道“愿闻其详!”
李明背着手,一边思考一边踱步。
“首先,我再确认一遍,主家那边派人来的及么?”李明问道。
“难!我早几日就派了你堂伯去给主家送信,不过从这到那山西晋阳,路途迢迢,何止千里之遥。
加上你堂伯年岁也不轻了,这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二十余日。”
(晋阳,今太原。李渊当时任晋阳留守。)
李明点点头,这也是在他预料之中。等主家那边派来救兵,黄花菜都凉了。
接着问道“那么如此,就只能靠咱们自己了!村里如今还能动弹的,老弱妇孺都算上,还能动员多少人?”
七叔公一阵苦笑,答道“咱村子本就不大,青壮都被强征去了辽东就都没得回来。
前阵逃兵洗劫杀了了几个抵抗的。
最近接二连三的又去了不少。
现如今,连刚会跑的娃子都算上也就剩二三十个,不过都不顶用。
再加上我跟你几个残废的叔公,满打满算也就这么些人了。”
祖孙俩都很默契的没有提去县城报官。
因为知道,报了也没用。
早在逃兵刚到那阵,洗劫村落,杀人泄愤的时候,七叔公就派人去县城报过官。
可惜,人走茶凉。
自从家主李渊去了晋阳镇守后,官职起起落落,原本对李家恭恭敬敬的县令就开始一反常态。
(这个时期的李渊几次被杨广罢官,又恢复。)
以贼兵狡诈,恐中调虎离山之计,不可擅离城池为由,一兵一卒都不肯调派。
往日里,看在李家的面子上,七叔公这武骑尉的虚职还能换来几分笑脸。
可现在大隋都快亡了,区区武骑尉算个屁!
后面几次去,竟然连面都见不到了。
况且,县令乃是江南人士,跟关陇世家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他哪管你关陇百姓的死活?安心捞钱才是要务!
如今,县城里天天城门紧闭,气氛紧张。
县令一门心思都在琢磨如何搭上薛举那边,更是不会派救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