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你听过村东头那片老坟地的事儿没?”姥姥坐在炕沿上,眯着眼睛,声音低得像风吹过苞米地,沙沙的,带着点让人心里发毛的味儿。我抱着膝盖,缩在被窝里,摇摇头。屋外的风呼呼地刮,窗户纸被吹得哗哗响,像有人在外面敲。姥姥点起旱烟袋,吧嗒一口,烟雾飘起来,把她那张满是褶子的脸裹得跟个影子似的。
“那片坟地啊,可不是啥好地方。”她慢悠悠地说,“早年间,村里人都不敢晚上打那儿过,说是撞了邪。你要是胆子大,敢听,姥姥就给你讲讲,那年秋天,老王家三小子撞上的怪事。”
我点点头,眼睛瞪得溜圆。姥姥的故事,总带着点土腥味儿,又让人害怕又想听。
咱们村叫槐树庄,靠着山,山后面就是那片老坟地。坟地里埋的多是早些年饿死、病死的,碑都歪了,草长得比人还高。村里人说,那地方阴气重,晚上常听见有人哭,可谁也没胆子去看。
老王家三小子叫王栓子,长得虎头虎脑,胆子也大。那年他十八,刚从外头打工回来,手里攥着几个钱,整天在村里吹牛,说啥城里啥都见过,鬼啊神啊都是迷信。村里老人都劝他,别瞎说,这话容易招事儿。可他不信邪,还笑眯眯地说:“有鬼让我瞧瞧,我还想跟它喝两盅哩!”
这话说了没三天,怪事就来了。
那天是秋收后,地里活儿刚忙完,栓子晚上喝了点酒,晃晃悠悠往家走。回家的路得经过坟地边上,他也没多想,哼着小曲就过去了。半道上,天黑得像泼了墨,风吹得树叶子哗哗响,他眯着眼往前走,忽然觉得后脖颈子一凉,像有人吹气。他回头一看,啥也没有,就骂了句:“妈的,风怪大的。”
可那晚上,他做了个梦。梦里,他又走在那条路上,周围雾蒙蒙的,坟地里的草晃来晃去,像活了一样。他听见有人喊他名字,低低的,像从地底下传上来:“栓子……栓子……”他壮着胆子问:“谁啊?”没人应,可那声音没停,喊得他心里发毛。
梦里,他走到坟地边,看见一个老太太蹲在那儿,背对着他,穿着一身破棉袄,头发乱得像枯草。栓子喊了声:“大娘,你咋在这儿?”那老太太慢慢回头,脸白得跟纸似的,眼窝子黑洞洞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烂牙,说:“你咋才来啊,我等你好久了。”
栓子吓得一哆嗦,腿一软就醒了。醒来时,天还没亮,他满头大汗,屋里一股子土腥味儿,像刚从坟地里爬出来。他摸了摸枕头底下,湿乎乎的,拿手电一照,竟是泥巴!
第二天,栓子没敢跟人说这事儿,怕人笑话。他心想,兴许是喝多了,梦里的事儿当不得真。可从那天起,他晚上总睡不好,老听见有人敲窗户,咚咚咚,像用手指头抠玻璃。他壮着胆子去看,外面啥也没有,只有风吹得树影乱晃。
过了几天,村里开始传闲话,说有人晚上路过坟地,听见里头有脚步声,窸窸窣窣,像一群人在走。栓子听着这话,心里首打鼓。他想起那晚的梦,觉得不对劲,就去找村里最老的二爷问问。
二爷八十多了,眼瞎了,但耳朵灵,村里谁家有怪事都找他。二爷听完栓子的话,皱着眉头说:“你是不是惹了啥不干净的东西?那片坟地,早年是个乱葬岗,死的人多,怨气重。你晚上打那儿过,怕是撞上了。”
栓子不信,说:“二爷,别吓我,我啥也没干啊。”二爷叹口气,摸出一串铜钱递给他,说:“你拿这个,晚上挂门上,要是再听见啥动静,别出去看,装没听见就行。”
栓子半信半疑,接了铜钱回家。那晚,他把铜钱挂在门框上,躺炕上眯着眼,心里七上八下的。半夜,果然又听见敲窗户的声音,这次还夹着低低的哭声,像个女人在抽抽搭搭地哭。他想起二爷的话,死死闭着眼不敢动,可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像是就在他耳边,哭得他头皮发麻。
天亮后,他跑去看门上的铜钱,吓得差点坐地上——那串铜钱黑乎乎的,像被火烧过,绳子也断了,散了一地。
栓子这下慌了,跑去找二爷,把事儿一五一十说了。二爷听完,沉默半天,才说:“你撞上的,怕是个老鬼。那坟地里,早年埋过个老婆子,叫李婆,死得惨,没人收尸,就扔那儿了。她生前没儿没女,死了也没人烧纸,怨气大得很。你梦里见的那老太太,八成就是她。”
栓子一听,脸都白了,问:“那咋办啊?她找我干啥?”二爷眯着眼说:“她找你,兴许是想让你帮她。你回去,弄点纸钱,到她坟前烧了,跟她说清楚,别再缠你。”
栓子没办法,只好照办。他买了纸钱,挑了个大白天,硬着头皮去了坟地。那地方荒得吓人,风一吹,草丛里像藏了人似的。他找到一块没碑的坟头,猜着可能是李婆的,把纸钱点上,嘴里念叨:“李婆婆,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别找我了,这些钱你拿去用吧。”
纸钱烧得噼啪响,烟飘起来,他眯着眼看,忽然觉得烟里有个影子,像个老太太蹲在那儿,冲他点点头。栓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等他再看,啥也没了。
那晚,栓子睡得踏实,没再做怪梦。他以为事儿算完了,可没过两天,村里又出事儿了。这回不是他,是他隔壁的二柱子媳妇。
二柱子媳妇叫翠花,平时胆小得很。那天晚上,她男人去镇上喝酒没回来,她一个人在家,半夜听见有人敲门。她以为是二柱子回来了,喊了声:“谁啊?”没人应,可敲门声没停,咚咚咚,像用手指关节敲。她壮着胆子从窗户往外看,黑乎乎的啥也没有,可敲门声还在响。
翠花吓得躲在炕上不敢动,敲门声响了一宿,天亮才停。第二天,她跑去跟栓子说这事儿,栓子一听,心里又毛了。他怀疑李婆没走,又去找二爷。
二爷听完,皱眉说:“烧纸钱没用,怕是她不光想要钱。她死了没人收尸,魂没处去,你得帮她安个坟。”
栓子一听,头都大了,说:“我哪有钱给她修坟啊?”二爷摆摆手:“不用修大的,找个地方,立块碑,埋点她用过的东西就行。她要的是个念想。
栓子没办法,只好跟村里人凑了点钱,又找了块没人用的地,立了个小碑,上头写了“李氏之墓”。他还从坟地边捡了块破布,猜是李婆生前用的,埋在碑下。弄完这些,他又烧了把纸钱,念叨:“李婆婆,你安息吧,别再吓人了。”
从那以后,村里安静了。栓子没再做怪梦,翠花也没听见敲门声。坟地边上,风还是呼呼地吹,可没人再说听见啥怪声了。
姥姥讲到这儿,吧嗒一口烟,眯着眼看我:“囡囡,这故事你信不信?”我缩在被窝里,点点头又摇摇头,心里毛毛的。姥姥笑了:“信不信都好,别晚上往坟地跑啊,不然撞上啥,姥姥可救不了你。”
屋外的风还在刮,窗户纸哗哗响,我拉紧被子,眼睛瞪着房梁,总觉得哪儿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