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坳村藏在深山里,村子小得可怜,几十户人家挤在山坳中,靠种茶和采药为生。村后有条羊肠小道,通往山顶的老坟地,路窄得只能过一人。村里人说,那路是“阴路”,专走死人,活人轻易不去。
我叫林翠兰,二十岁,家里排行老二,爹娘健在,还有个弟弟叫林小山。村里日子苦,我没读多少书,平时帮家里摘茶,闲时跟娘学绣花。上个月,村里死了个老太太,七十多岁,叫马婆,独居在村尾,脾气怪,没人敢惹。她死得突然,半夜被人发现躺在炕上,眼睛瞪得老大,像吓死的。
按村里的规矩,死人得抬上山埋,轿夫是固定的西个,抬一顶黑轿,上面挂白布,叫“哭轿”。马婆死那天,我路过村口,看见轿夫抬着轿往山上走,黑轿晃晃悠悠,轿顶的白布被风吹得像鬼影子。可怪的是,轿里传出哭声,低低的,像女人在抽泣。我愣了一下,问旁边的李婶:“轿里咋有声音?”她瞪我一眼:“别乱说,死人哪会哭?风声罢了。”
我没吭声,可那哭声钻进耳朵,像针扎似的。晚上回家,我跟娘说了,她脸色一沉:“翠兰,别管闲事,山上的东西碰不得。”我点头,可心里总觉得不对劲。
几天后,怪事来了。那晚我睡得迷糊,半夜被一阵哭声吵醒,低沉又凄厉,像从远处飘来。我爬起来听,声音从村口传来,像轿夫抬轿时那调子。我喊娘,她披着衣服出来,皱眉说:“大半夜的,谁抬轿?”我俩走到门口,雾气裹着村子,隐约看见一顶黑轿从村口晃过来,轿夫穿着白衣,低着头,轿里哭声不断。
我吓得腿软,娘拉我回屋,锁上门,低声说:“别看,那是马婆的轿。”我问:“她不是埋了吗?”娘摇头:“有些魂儿不走,轿子会回来。”
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去找弟弟小山。他十六岁,胆子大,爱到处跑。我问他:“昨晚听见哭声没?”他点头:“听见了,像轿子从山上下来,我还以为有人死了。”我把事说了,他咧嘴笑:“姐,你胆子真小,八成是风声。”
可那晚,哭声又来了。这次更近,像在院子里。我壮着胆子推开窗,黑轿停在门口,轿夫站在雾里,低头不动,轿里哭声尖得刺耳。我喊:“谁在那儿?”没人应,轿子晃了晃,转身往村外走。我喊小山,他揉着眼出来,轿子却不见了,只剩雾气在院子里飘。
村里开始传开了,说马婆的魂儿没走,哭轿夜夜下山找人。有人说她死得冤,有人说她生前咒过村子。我不信邪,可哭声接连几天没停,家里鸡都不下蛋了。爹终于坐不住了,说:“翠兰,去找周半仙看看,这事不正常。”
周半仙是村里的神汉,五十多岁,瘦得像竹竿,耳朵有点聋。我带了点茶叶上门,把事说了。他听完,眯着眼掐手指,半天说:“马婆死得不甘,魂儿怨着呢。哭轿下山,是要找替身。你家撞上了,得化解。”
我问:“咋化解?”他皱眉:“得知道她为啥怨,去她老屋看看。”我头皮发麻,可哭声让我睡不着,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第二天,我拉上小山去了马婆的老屋。屋子在村尾,破得像鬼窝,门歪着,窗户全是灰。我推门进去,屋里一股霉味,炕上堆着烂被子,墙角有个木箱,锁锈得打不开。小山拿石头砸开,里面全是纸钱,还有本破书,封面写着“马氏记”。
我翻开书,字迹歪歪扭扭,写的是马婆年轻时的事。她原来不是云坳村人,五十年前逃荒来的,长得俊,被村里的李老汉看上,强娶了。她怀过孩子,可李老汉嫌她生不出男孩,把孩子掐死埋了。后来李老汉死了,她独居多年,恨透了村里人。最后一页写着:“我死不瞑目,轿下山,血偿血。”
我看完手抖,小山问:“姐,这是啥意思?”我咽了口唾沫:“马婆怨村里,要报仇。”正说着,屋外传来哭声,黑轿不知啥时停在门口,轿夫站在雾里,轿帘晃了晃,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眼眶黑洞洞的,盯着我们。
我俩吓得跑回家,把书给爹娘看。爹脸色铁青:“这事跟李家有关,可李老汉死了,魂儿咋找咱们?”娘低声说:“李老汉是你爷爷的兄弟,咱们是亲戚,她怨亲近的人。”
那晚,哭轿又来了,首接停在院子,轿夫抬起头,脸白得像纸,嘴里吐出血沫。我喊:“马婆,你找错人了!”轿里哭声停了,可轿子没走,像在等啥。
接连几天,哭轿每晚来,村里鸡犬不宁。有人说看见轿夫进自家院子,吓得不敢出门。我找周半仙商量,他说:“马婆怨气冲天,要化解,得挖出她孩子的骨头,烧了送走,再给她赔罪。”我问:“骨头在哪儿?”他摇头:“书里没写,得问她。”
那晚,我鼓起勇气,在院子点了香,喊:“马婆,您孩子在哪儿?我帮您!”哭轿停在门口,轿帘掀开,马婆的脸露出来,眼眶流血,指着村后的阴路。我咬牙跟小山说:“上山找。”
第二天,我們拿了锄头,沿着阴路挖。挖到半山腰,土下露出一块破布,裹着个小骷髅,手里攥着块玉。我哆嗦着捡起来,哭声从山下传来,像在催我。我俩跑回家,把骸骨交给周半仙。
那晚,周半仙在村口摆了法坛,骸骨放中间,点了香,烧了纸钱,念:“马氏冤魂,孩子己归,怨气散去,入轮回吧。”我跪下磕头:“马婆,是我们祖上对不住您,我替他们赔罪。”火光里,黑轿从雾里晃出来,轿夫站在旁边,马婆坐在轿里,眼眶还是黑的,可嘴角微微上扬,像笑了。
火烧得旺时,轿子散了,化成黑烟飘上山。哭声渐渐小了,最后没了。周半仙把骨灰埋到老坟地,立了个小碑,上写“马氏母子之墓”。他说:“怨气散了,她走了。”
从那以后,哭轿没再来,阴路上的雾也淡了。我有时路过村尾,总觉得老屋里有东西,可再没敢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