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早上,李步蟾吃过早饭,趁着日头还不烈,便漫步到了文庙坪。-1¢6·k-a-n.s!h·u_.¨c¢o!m_
两日之后便是考试,提前过来看看考场。
时隔半月,气象已经截然不同。
院试的考棚已经搭好不说,四周还有官差把守,这些官差不但有长沙府衙的衙役,还有湖广按察司的公人。
提学按临长沙府,这座考棚就是提学的临时衙门,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提学为尊,知府都要靠边站。
李步蟾从考场转了一圈出来,在他前头有两个童生,虽然年纪已经及冠,但肌肉紧绷,肉眼可见的紧张,嘴中又不停地说话,每个音符都是第一次院试的兴奋。
考棚人来人往,但比起府试,显然还是稀疏得多了。
一家商贩打着“兰亭”的幌子,摆放着一些文房,李步蟾走过去买了一只竹编的长耳考篮,上次府试也是打他们家买的,用着还挺结实。
他拎着考篮,用力甩了甩,就闻到旁边过来一股肉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位相公,买题吗?”
“买题?”
烈日之下,李步蟾浑身一激灵,这青天白日的,真有人活腻歪了?
转头一望,李步蟾松了口气。?x/i?n.k?s·w+.?c?o·m\
眼前是一个三十多岁,很是油腻的男子,戴网巾穿曳撒,料子倒是讲究,但神色间却是藏着一股奸猾。
他肩上挑着一对陶瓮,瓮中卤着油亮的猪蹄,原来他卖的是猪蹄的“蹄”,而非试题的“题”,平白将李步蟾吓了一跳。
李步蟾不喜中年油腻男,摇摇头道,“阁下这蹄太腻,在下吃不惯。”
这油腻男神秘一笑,“相公有所不知,我这是秘制的秦相公猪蹄,口味包你满意,相公能否借一步说话?”
秦相公猪蹄?
李步蟾数了十文钱给兰亭书社的伙计,拎着考篮跟着油腻男往外走了几步,便止步问道,“阁下有话请说。”
油腻男左右一看,周边无人,便放下挑子,压低声音问道,“相公想此科必中否?”
李步蟾呵呵一笑,“阁下莫不是说笑么,不想中试,又何必来试?”
那油腻男盯着李步蟾的神色道,“想必中,在下却有一门路。”
李步蟾翻眼看了他一眼,呵呵一笑,甩甩衣袖,转身就走。
见李步蟾不信,油腻男身子一侧,拦住李步蟾的去路,伸出一根手指,“一百两,卖题!”
他在“题”字上咬音甚重,任谁都知道卖的是什么了,若是真能拿到试题,还真是必中的门路。_k!a!n`s,h_u+a?p.p?.¨n`e?t?
“一百两?”
李步蟾抖抖身上的布衣,冷笑道,“一百两可以买十亩好田,买十头耕牛,你看我掏得出来么?请阁下找那身怀百两之人吧!”
油腻男毫不气馁,没有被李步蟾劝退,“相公这话可就是欺人了,一百两银子也就能换来十亩田十头牛,它能换来一个秀才功名么?”
见李步蟾有不豫之色,油腻男猜度着李步蟾的心思,摇唇鼓舌,“说来百两纹银不是小数,相公肯定也是心有疑虑,担心在下诓骗,卖的这蹄不是那题。”
他挑起担子,又拉着李步蟾横着走了几步,指着考棚道,“猪蹄在我这里,真题在那里边,你将银子给我,拿着猪蹄进去内帘……”
油腻男转头笑道,“我这是秦相公猪蹄,知道秦相公么?”
这一刻,男子脸上都不油腻了,满是智慧。
李步蟾心中狂吐了一声卧槽,看来这厮还真不是江湖骗子,而是来真的。
要是列一个奸臣榜,秦桧一定是魁首的有力争夺者,老天有眼,秦大奸臣没有一儿半女绝了后。
后来,秦桧为了香火,收养了大舅哥王?的儿子,取名秦熺。
姑爹变亲爹,秦熺倍受宠爱,为了这个便宜儿子,秦桧操碎了心。
绍兴十二年,秦熺参加科举,秦桧发请帖将小伙伴中书舍人程敦厚请来,请来了又不见面,将程敦厚晾在客厅,桌上放着一篇文章,题目是“圣人以日星为纪赋”,文章不错,程敦厚一看落款,作者是秦熺。
过了几天,程敦厚突然接到任命,让他担任省试的主考官知贡举,这个任命来得有些蹊跷,程敦厚一下就想到了之前在秦桧家的冷板凳,于是便将经义题目拟定为“圣人以日星为纪赋”。
结果是注定的,秦熺的文章所有的考官都说好,被排在第一位呈送御览。
秦桧跟着又与赵构来了一场智斗,以退为进地请赵构降为第二,没想到赵构竟然来了一记顺水推舟,真就点了秦熺为榜眼,让秦相公吃了个闷亏。
十二年后,秦桧的孙子秦埙又来了,这次秦桧吃相更难看,装都不装了,直接派人跟主考官陈子茂打招呼,把第一给预订了。
陈子茂得罪不起秦相公,只得拍了胸脯,不曾想一阅卷,有一个叫陆游的,他的卷子实在是高,有九层楼那么高。
陈子茂实在是没办法昧了自己的良心,便将陆游取了第一,秦埙取为第二。
得到这个结果,秦桧勃然大怒,陆游直接被他废了,还带来严重的后遗症,陆游这一辈子都没考上进士,直到秦桧死了,到了宋孝宗才被赐了个进士。
接下来的殿试又开始智斗,秦埙的文章在殿试中毫无争议地排在第一,秦桧觉得万事大吉了。
但赵构一看,呵呵一笑,将第二的张孝祥点为状元,将秦埙点为第三的探花郎,名次比他爹秦熺还差了一丢丢,憋得秦桧差点得了抑郁症。
说起来绍兴二十四年的这次考试,也是一次盛典,与张孝祥同榜的进士还有范成大、杨万里、虞允文诸多牛人,若是秦相公不捣乱,加上陆游,那就是妥妥的龙虎榜了。
若是江湖骗子,那倒不妨闲着逗个闷子,但这厮玩真的,李步蟾就不敢再谈下去了。
科举舞弊对于读书人来说,比核武器还要恐怖,若是一不小心陷了进去,这辈子就算是完蛋了,即使天才如伯虎兄,也只能落得凄凄惨惨戚戚。
“这位兄台,你真是找错人了,在下来长沙府的盘缠都是族中凑的,现在都住不起客栈,只能住柴房,别说百两,百文都不见得有。”
李步蟾一本正经地道,“要不,你给赊个账,待在下取了生员,得了廪米之后再慢慢还你?”